任从言谈举止之间也能看得出来……
谢长亭唇边再度溢出苦笑,今晚上自己算是亲手破坏了这得来不易的一切,主人的耐性,怕是终于用完了吧?
只是,到底该庆幸的,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苍昊也没有说出一句让他离开的话。
这般想着,谢长亭不由猜测,这一次的失态与无礼,不知道又将为自己赚来一番什么样的惩罚?
既说了给他一整夜的时间,大概主人今晚是不会来见他了……
抬头望了望厅外,黑漆漆一片,从这里依旧可以看见各个院落的灯火未熄,五月底接近六月的天气,即便是夜半,也丝毫挡不住空气中让人觉得极端不舒适的热度。
试着站起身,发现左腿膝处强烈的不容忽视的痛感似乎有愈发加剧的趋势,谢长亭略微弯下腰,以手指轻轻压下去,膝盖骨有轻微断裂的痕迹——
主子下手,果然从来都不会有手软的时候。
垂下眼睑,谢长亭忍着痛,一步步朝厅外走去,脚步虽做不到如往常沉稳,但若不仔细,也几乎看不到任何异样,他对疼痛的承受与忍耐力,也一向超乎常人。
现在不是疗伤的时候,哪怕这条腿就此废了……
谢长亭显没料到出了偏厅,走了不到一小段,就迎面遇上了往这边走来的苍昊,一时之间,居然愣在了原地。
苍昊停下脚步,负手看着谢长亭,黑夜里,不十分明亮的灯火映照下,他的眉目依旧清冷无双,注视着谢长亭的眸光漠然得找不到一丝情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漠然而且无情。
心里的不安一波划过一波,谢长亭这一次,连片刻的沉默和犹豫都不敢再有,缓缓跪下身子,极力维持着波澜不惊的语调,一字一句低声道:“长亭认错,任凭主人处置……只要能让主人消了怒,即便废了长亭手脚,废了长亭武功,长亭亦不敢有怨,只求……只求主人原谅长亭这一次——只此一次,长亭保证。”
苍昊静静俯视着他温顺的姿态,淡漠地勾了勾唇:“本王以为,此刻你该求本王放了你。”
灯光下,谢长亭脸色愈发趋于苍白,低下头,嗓音亦是苍白无力:“是长亭的错,求主人息怒。”
“你有什么错?”苍昊漫不经心地抬头望着天际,不怎么上心地道:“这些年本王或许的确亏待你了,本王方才见了即墨晟,他说余生会寻一处深山野林,过宁静与世无争的生活……前段时间,末儿也曾提及,待天下归一,要本王与她携手归隐。本王想了想,长亭大概也是厌倦了凡尘俗世的纷争,才想到了一叶扁舟。既然如此,本王似乎也不该做强人所难之事……起来吧,待会儿让碧月找个大夫把腿上的伤治好了,从此想沧海寄余生还是纵马驰骋江湖,都是你的自由了。”
这番话以再平淡不过甚至带着些温情的语气说完,苍昊转身离去,不管是从说话的口吻,还是脱俗飘逸的背影风姿看来,他的身上早已经窥不见一丝先前曾浮现在眉目之间的冰寒怒气。
同时,也代表着事情不再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谢长亭霎时只觉眼前一黑,浑身如坠冰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如没有生命的冰雕一般,怔怔地跪在地上,所有被深深隐藏的自尊与骄傲,早在多少年前就已碎成了一片片,而那个让他心甘情愿屈膝丢掉傲骨的人……
唇边缓缓勾起一抹绝望的浅笑,谢长亭微微直起身子,这世间论心狠的程度,谁比得过他的主子?
说错了话而已,竟当真就没有一丝挽回的余地了?他不信……呵,他偏就不信。
不就是比心狠么,谢长亭对自己的生命都从来不曾在乎过,还怕什么呢?还有什么是他所在意的?
从头到尾他在乎的,能让他放弃一切的,不过心里那抹执着的信念而已。
闭上眼,凝聚丹田强大的真气缓缓流转在四肢百骸,直到全部汇聚丹田,谢长亭淡淡一笑,凝聚了内力的右手贴在自己气海穴上,蓦然使力,强大的气流经由外力猛地击在那足以致命之处……谢长亭只觉浑身的力气在一刹那间被抽干,身子软软地倒在地上,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便只是动动手指,亦觉得是奢望之举……
原来,武功尽失,就是这般感觉吗?
眼皮愈来愈沉,渐渐失去知觉,昏昏沉沉之际,长亭在想,若就这般没有痛苦地死去,是否可以称之为一件幸福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