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性捕捉飞鱼来得有趣。不管飞鱼飞得有多远,划出什么样的弧线,哪怕是飞到鹦鹉螺号的上空,这些倒霉的飞鱼总是正好落入海豚为它们张开的嘴巴。这些飞鱼不是海盗鱼,就是鸢一鲂,它们的嘴都能发光。夜里,飞鱼的嘴在海面上划出一道道光亮,然后像流星一样坠入阴暗的海水。
我们在这样的条件下航行,一直到三月十三日为止。三月十三日这天,鹦鹉螺号进行了一些探测实验,极大地激发了我的兴趣。
自从打太平洋远海起程以来,我们行程近13000法里。现在的方位是南纬45度37分、西经37度53分。先驱号德哈姆船长就是在这一带海域放了14000米长的水砣绳,还是没有探到海底。美国驱逐舰议会号的派克上尉也是在这里放了15140米的绳索,仍然没有够到海底。
于是,尼摩艇长决定将鹦鹉螺号潜到最深的海域,以便检验这些不同的测试数据。我准备把所有的实验结果全部记录下来。客厅舷窗的防护板已经打开,鹦鹉螺号开始向不可思议的深水层下潜。
我们都明白,用把储水舱灌满让潜艇下潜的方法是行不通的。也许,采用这种方法不能充分地增加鹦鹉螺号的比重。何况,如果采用这种方法,那么,要使潜艇重新浮出水面,还必须排掉储水舱里的水,水泵的功率有可能小于外部压力。
尼摩艇长决定利用与吃水线呈45度角的侧翼,沿着一根充分延伸的对角线下潜到海底。然后,螺旋桨以最快的速度旋转,四瓣叶子以难以描绘的强度拍打着海水。
在如此强大的推力下,鹦鹉螺号像一根绷紧的琴弦一样颤动,匀速潜入水中。我和尼摩艇长呆在客厅里,双目注视着气压表迅速移动的指针。潜艇很快就下潜到大多数鱼类赖以生存的区域以下。如果说有些水生动物只能在海洋或江河的浅层生存,那么能够在相当深的水域里生存的水生动物的种类就更少。在后一种水生动物中,我观察到了六鼻孔海狗,一种长着六个呼吸孔的海狗;还有巨眼远视鱼,灰色前胸鳍和黑色后胸鳍由粉红色骨质胸甲保护的甲壳板鱼,以及生活在1200米深海区、能承受120个大气压的石榴鱼。
我问尼摩艇长,他是否见过生活在更深水层里的鱼。
“鱼?”他回答我说,“很少。不过,就目前的科学水平而言,人类能推测什么呢?人类又知道什么呢?”
“艇长,至少现在知道,越往海洋底层,植物比动物消失得越快;还知道,在仍有动物出没的海底深层,水生植物已经寸草不长;还知道,披风贝和牡蛎能生活在2000米深的海水中,而极地海域的探险勇士马克·克林顿科在2500米深的海域里捉到了一只活星贝;还知道,皇家海军猛犬号舰上的水兵在2620法寻,也就是一法里深的海域捉到了一只海星。可是,尼摩艇长,您怎么能跟我说人类一无所知呢?”
“不,教授先生,”艇长回答说,“我怎么会如此无礼呢!不过,我要向您请教,您如何解释在这么深的海域里仍有生命能够存在?”
“有两个理由可以解释,”我回答说,“首先,是因为那些因海水含盐度和密度不同而导致的垂直运动的水流,产生了一种足以维持海百合类和海星类基本生活的运动。”
“说得好!”艇长赞许道。
“其次,是因为,如果说氧气是生命的基础的话,我们知道,分解在海水中的氧气随着深度的增加而增加,而不是随着深度的增加而减少,而且深层水域的压力也有利于把海水中的氧气压缩在底层。”
“啊!你们知道得这么多?”尼摩艇长以一种略感惊讶的语气回答说。“其实,教授先生,你们也应该知道,因为这都是些客观事实。不过,我还要补充一点,在浅水层被捕获到的鱼,它们的鱼鳔中含的氮要多于氧;而在深水层捕捉到的鱼则正好相反,鱼鳔中含的氧多于氮。这为您的理论体系提供了论据。不过,还是让我们继续观察吧!”
我把目光重新移到了气压表上,气压表的指针指着6000米的深度。我们已经下潜了一小时。鹦鹉螺号凭借它的斜翼在继续下潜。荒凉的海域海水清澈无比,其透明度难以描绘。又过了一小时,我们下潜到了13000米——约合3.75法里——的深水层,可海底仍没有露面的迹象。
然而,当我们下潜到14000米的深水层时,我发现了矗立在水中的浅黑色尖峰。不过,这可能是些属于像喜马拉雅山和勃朗峰这类高山甚或是更高的山脉的山峰,而它们的深渊仍然还深不可测。
鹦鹉螺号顶着巨大的压力,仍在继续下潜。我感觉到,潜艇钢板用螺栓衔接的地方在颤动;支撑件在弯曲;舱壁在呻吟;客厅的舷窗玻璃在海水压力的作用之下仿佛要鼓起来了。这艘坚固的潜艇要是没有像尼摩艇长所说的那样坚不可摧,那么恐怕早就退却了。
我们贴着这些直插海底的悬崖峭壁下潜时,我还发现了一些贝壳、龙介、活旋虫和某些种类的海星。
可是,这些最后的动物代表很快也失去了踪影。下潜到三法里以下,鹦鹉螺号便超越了海底生命的极限,就如同一只气球上升到了可呼吸空气层以上的高空。我们下潜到了16000米的深度,即四法里的深度。此时,鹦鹉螺号的船体承受着1600个大气压的压力,也就是说,船体每一平方厘米的表面要承受1600公斤的压力!
“在人类从未到过的深水层遨游,多么不可思议的情形!”我大声叫喊,“瞧,艇长!请看这些奇山异峰和荒凉的洞穴,地球上最后的栖身之地,可是生命却无法在这里维持!多么鲜为人知的景色!为什么我们只能够把它保存在记忆之中?”
“您是否想用比记忆更好的方式把它保存下来?”艇长问我说。
“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再没有比给这个海底区域拍一张照片更容易的事了。”
我还没来得及表达这个新建议在我心中引起的惊喜,一架带镜头的仪器已经按艇长的吩咐送到了客厅。透过洞开的防护板,海水在电灯光的照耀下,光线分布匀称,既没有任何阴影,光线也没有丝毫减弱。要进行这种性质的操作,太阳光恐怕也没有这样令人称心如意。鹦鹉螺号在螺旋桨推力的作用下,并且由侧翼控制着倾斜度,得以在海底保持静止不动。仪器的镜头对准了海底景色。几秒钟以后,我们获得了一张极其清晰的底片。
我在这里介绍一下这张照片。照片上展现的是从未见过日月星辰的原生石,构成地球基础的底层花岗岩,岩石堆里幽深的洞穴,以及由阴影衬托的无比清晰的轮廓,犹如出自某些佛朗德艺术家之手的水彩画。远处,山峦重叠,起伏不平,构成了照片的远景。我无法描绘这一堆堆稳稳地矗立在灯光闪烁的沙地上,滑溜、黝黑、光泽,不长苔藓,毫无斑点,奇形怪状的岩石。
此时,照完相以后,尼摩艇长对我说:
“教授先生,我们上去吧!这种地方不宜呆得太久,也不应该让鹦鹉螺号过久地承受这么大的压力。”
“好,我们上去吧!”
“您站稳了!”
我还没有弄明白艇长为什么要这样叮嘱我,就一头摔倒在地毯上。
随着艇长一声令下,鹦鹉螺号推上了离合器,尾翼垂直竖起,像漂浮在空气中的气球一样,以闪电般的速度上浮,在冲破水层时还发出阵阵颤抖声。在上浮的过程中,什么东西都看不清楚。它花了四分钟从距离洋面四法里的深水层升腾到洋面,犹如一条飞鱼跃出水面,然后又回落下来,溅起了罕见的水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