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访使如果早来一年,还能有所作为,但现在他们来晚了。我整顿枪兵,其实就是加强各州县地组织管理,等我把各州县理顺了,他们在两广。想指挥人都指挥不动,哼哼,他敢欺负我家小小……等着,我让他生不如死。”
王颖在香港一等,就等了四十多天。这四十多天里,他度日如年。
作为察访使,他是有自己的印绶地,然而这份印绶却需要经略司加盖官印。发布全路,然后才能生效。没有赵兴的许可,他拿着印绶到了各个官衙,别人顶多承认他是个官,但想要行使职权……你先靠边歇歇吧。
四十多天后,王颖终于想通了,他跑到广州找李格非,两人都是汉人。在京城里曾经见过面,王颖打着拜访旧友的名义向李格非递上官帖,耐心在广州府衙外等待。
名帖传到后衙,李格非见到旧朋友,大喜过望,连忙招呼:“快请快请。”
“且慢”,李清照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
别人不知道王颖的底细,李清照在广东仗着赵兴地宠爱。出入各大官衙毫无障碍。她知道王颖的处境,一边阻止衙役们的行动。一边向父亲介绍:“嫡父,我听说王颖与董必到任第一天,趁着赵叔叔不在家,进入内宅无理取闹。这事经略司衙门都传遍了,通衙门没有一个人理会这厮。嫡父现在让他进来,回头赵叔叔回来,恐怕嫡父面子上交代不过去。”
李格非对自己的这个女儿是咋说咋肯,李清照这么一说,他仰脸思考片刻,吩咐衙役:“来人,去告诉王大人,就说王大人尚未上任,本官不好私下结交……得罪了,请他先去官舍安歇,……程仪加倍,送他二十贯。”
王颖在府衙外拿着这二十贯臣银哭笑不得,喃喃自语:“老朋友了,竟然以为我是来打秋风的,好不厚道。”
站在门口发了半天呆,王颖突然想起一个人,一拍脑门说:“啊也,我怎么忘了经略司的走马承受文勋了,李格非不见我,难道文勋不见我吗?”
文勋真不能不见王颖,他在自家院子的后堂迎接了王颖,王颖望着穿一身薯莨纱,潇潇洒洒的端着茶杯地文勋,一阵感慨:“文勋当的好官,我在广南东路转运司衙门待了四十多天,就没见到你上一天班。你说你如今还是转运司的官员吗?”
文勋潇洒的一摆手,请王颖坐下,嘴里淡淡的说:“谁说我不是转运司地人,你出门打听打听,全广州哪个敢说我不是转运司衙门的人?”
“咄!朝廷官员若都像你这样上班,那就乱套了”,王颖一边说,一边自顾自找了一张藤椅,躺倒在椅子上。
文勋这间屋子摆了几张藤椅,有金黄色的细藤编成的椅子,也有一些雪白仿佛银子一样地树藤编成的摇椅。王颖躺倒在一张白藤椅上,一边摸着光滑的椅子扶手,一边说:“好漂亮的藤椅,这也是广东产的吗?价值几何?”
文勋看到王颖坐下,自己也找了张藤椅坐倒,一边懒懒的回答王颖的问题,一边招呼从人泡茶:“这藤椅是麻逸树藤编成的,有金藤和银藤两种,我这屋子地藤椅还不是上品,赵经略屋子的藤椅,那才叫华丽……噢,我听说你把赵经略得罪了,他家小妾廖小小正在四处宣扬你们去内宅胡闹。哈哈!”
王颖面红耳赤,刚想辩解,文勋已经把话题接下去:“你刚才说我上班轻松,哈哈,在广州不是我一人如此,那转运司衙门、经略安抚司衙门,忙碌的都是赵经略的亲信,像我这等闲官,还是逍遥自在的好。”
文勋这话隐含着警告。王颖听懂了对方的意思,也愁眉苦脸的说:“那廖大家宣扬我们去内宅吵闹,她一定没说后来,后来她指使家丁殴打了我们……
唉,一时不慎呐。我算是上了董必的当,董必在路上说,广南东路是个肥缺,我们该拿腔作势。让赵离人讨好一下,没想到赵离人如此强硬,如此有恃无恐。”
文勋笑着端起茶,轻轻地啜了一口,驳斥说:“你说廖大家指使家仆殴打你们,你要在朝堂上如此说,又着了赵安抚地道儿。廖大家在你们走后就去了码头,送别赵安抚。所以你说廖大家指使家仆一事。又是个谎言——人家有人证,几千人看到了,你们有吗?哼哼,便是你们真挨了打,也是白捱。”
王颖冷汗慢慢的下来了。他小心翼翼地问:“文大人,我们的事已经传的尽人皆知了?”
文勋点点头:“广州官场无人不知,好笑你们两个人还一副懵懂像。我跟你们说了吧,这件事你若老老实实忍下来。还可以大事化小,一旦你们向朝廷递报了奏章……”
文勋顿了顿,看着王颖的表情,惊愕的问:“莫非你们已经向朝廷递交了奏章……莫非你真向朝廷弹劾赵经略治家不严,廖大家指使家仆殴打你?”
此时地王颖像是刚从澡堂里出来的,浑身都是水迹,文勋叹了口气,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去上班……可惜你晚来了一年。你若早来一年。广南的事情还能有所作为,但现在,赵经略已经俨然南方节镇了。广南的事情,外人根本插不上手。”
所谓的“节镇”,也就是现代所说的军阀。
看着王颖呆愣愣的眼神,文勋继续说:“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职方司已经给了我报告,让我配合你。可惜我有力使不上。
让我给你说现在两广地情况吧:自去年起。广西经略使张立就跟赵经略勾搭在一起。张立已经把经略司衙门迁到了钦州,赵经略在那里替张立见了一座城。并修建了水军码头。此后广西各个州县都伸手向赵经略要钱,说是整修道路,现如今广西半数州县都要仰仗广东鼻息。我瞧着,董必去了广西,日子也不好过。
广西尚且如此,广东就更不要提了。从前年开始,赵经略就推行一个政策,凡是有贬官的地方,就整修道路,开垦荒田。两广一地有贬官二十多名,分布在六个州。赵离人便用了三年时间,修了这六条大路,他称作‘州际公路’。此后,赵离人开始沿着公路重新划归县、镇、乡、里,前不久他又开始组织枪手,建立所谓的‘预备役’制度。
等这些工作做完了,我才琢磨出味来,原来赵离人如此一搞,广东至少有六个州,就是那修路的六州,其无论乡村还是县城,都已经被他重新规划过,上上下下全是他的人。至于广东枪手——他在三年前就派遣自己地家丁金不二,开始在各个县城建立唐手道馆,如今,各地枪手的头目都是唐手道馆训练出来的,你说,这种状况,他不是节镇,谁是节镇?
在这种情形下,你在广东惹了赵离人,那不是自己找死吗。只要赵离人稍稍使个眼色,你在广东便寸步难行——我听说你去李格非府上,他没有见你,是吧?你难道还不觉悟吗?”
王颖冷汗出尽了,渐渐的也不害怕了,形势已经恶化成这个样子了,他还怕什么,他鼓足勇气,破罐子破摔地问:“府学呢?各地府学的情况怎么样?我听说赵离人重新校订的四书五经,大都是元祐党人出面校订的。朝廷打算毁禁元祐党人的著作,他赵离人难道不顾朝廷的律法了吗?”
文勋晃着茶杯轻轻笑了:“你不知道各地府学有多少书吗?光今年各地府学收到的书不下六十万册,那些书你要一本本翻过去,查处违禁的书籍,翻不死你。可即便是这样,你能斗得过赵离人吗?他可是绰号‘赵老虎’,人称‘惹不得’。
府学地书如此庞杂,你便是查出了一两本违禁的书,他大可以推脱,说是自己公务庞杂,没功夫一本本去府学查看,这事顶多是个失误而已。我能想到朝廷的处罚,不过罚铜数十斤。赵离人缺钱吗?你罚他几十斤铜,他能给你拉一船过来,气不死你。”
“等等”,王颖连忙打断了文勋的说话:“你的意思是说,每处府学藏书数百万册,全广东各个府学都是如此?”
文勋点点头:“赵离人从去年就开始捐建各地府学的名堂,并开始鼓动商贾捐献藏书楼,现如今各地的藏书楼都是商贾们捐建而成的,里面地藏书也是赵经略家中地妻妾首先捐献。这还是今年夏天的事情,今年秋天开始,赵离人又开始整顿各县门学,要求各地门童必须强制上县学,接受启蒙教育。所以你要查书,不仅要查州学,还要查县学、乡学。
州学、县学、乡学这三个体系被赵离人称作‘三级教育体制’。王兄,你要是来广州查书,光各地地书籍,恐怕你卸任的时候都翻不完。”
王颖擦干冷汗,说:“文兄,我问的不是这个,捐献如此多的书籍,那得花多大一笔钱。这还不算,三级教育,要养多少官,你刚才还说广东一年修了六条路,这需要花多少钱?”
文勋得意的端起了茶杯,悠悠的说:“你上任以后就知道了,在广州别的好处没有,就是发钱多。
广州物价波动极其厉害,每年春天的时候,数十万人来广州修路、拓荒,粮价一日三涨,这时候,广州官府会发额外的米粮钱;叫‘粮油补贴’。等到秋天,垦荒的田地都成熟了,那时候粮价会大跌——粮价大跌也发钱,官员的职分田产的粮食,因为粮价大跌导致损失,这时候发给你的是‘保护粮价款’。
广州钱多,我在旁边看了赵离人三年,浑搞不懂他哪来的那么多钱。比如夏天天热,官府给百官发放‘降温消暑钱’;刮风下雨,官府有一笔‘房屋修缮费’、‘雨衣置办费’……这发的钱太多了,我一下子没法跟你说清楚,等你上任就知道了。”
王颖瞪大眼睛,义正词严的质问:“文大人,赵经略给你发的钱多,如此就收买了你了?你自去年起,公文报告稀疏不堪,每个月不过一两份,且全从陆路传递,等京城收到你的报告,已经是半年以后了,章老大人让我来问问你,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