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田院,赡养孤老……
可是雪还在下,做了这么多道德努力,老天爷还是把雪下个不停。
按照中国传统,遇到这样的气候异变,就会有不少野心家跳出来活动,图谋着亡国——也就是改朝换代。所以,僧佛印这个提醒,是告诉赵兴:别给景教那群人给忽悠了。
赵兴听出了对方话中的意思,他话题轻轻一跳,反问:“大师刚才说有事相求,不知道是何事?”
僧佛印望了赵兴一眼,发现对方眼神清明,明白对方领会了自己的暗示,笑着说:“其实也没什么,贫僧刚到金山寺,总得给寺里拿出点什么,我在令岳丈那里发现你有些上好的木料,相求你施舍一段木料,雕刻一尊木佛……听说赵兄与李公麟、米芾、王诜等书画大家关系密切,大官人若能求他们画几幅佛像……”
僧人真是不能沾,他帮赵兴的忙,赵兴已经付过报酬了,可现在又不依不饶的贴上了,让赵兴有点不悦。他皱了皱眉头,说:“木头不值几个钱,但人情值钱,我给你一段木头,不过希望你拿了木头后,不要向外人讲是我捐献的——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僧佛印哑然。
原本他是想在赵兴捐献之后,大肆宣扬赵兴的功德,以此表明他在杭州富商中很有支持者,并借此吸引更多的人来捐献,但赵兴的要求竟然是匿名捐献。如此一来,僧佛印准备好的报酬反而拿不出手。
佛印能有什么报酬,无非是口头牙慧,替赵兴宣扬这场功德,宣扬赵兴的善悯……然而对方不在乎,还特别表示人情是最重要的。这一句关于人情的话,是向僧佛印点明:第一,他不会托人情求那些书画大家绘制佛像;第二,他是看在人情的份上捐献的,而不是看在佛印的份上。
这下子僧佛印无话可说。
他不知道,赵兴曾在现代游览过一些佛寺道观,对这些收费宗教挨人收费、逐寺收费的服务态度充满了厌恶感,连带着,他对那些泥塑木雕的神灵也非常不耻,认为那不过是骗子的道具而已。僧佛印这是受了池鱼之灾。
剩下的路途,僧佛印找不出话题,因为在赵兴面前,他总有一股一眼被看穿的感觉,对方总是淡笑着望着自己,这让一贯口齿伶俐的他显得有点底气不足。他聊佛经,赵兴不置可否,他聊慈悲,赵兴却突然问:“去年杭州又是大旱又是大涝,僧道何不施舍?”
这个问题噎得佛印说不出话来,所以他只好把话题转到路边的风景上:“人言密州去年逃亡过半,现在看来,市面上人流涌涌,风景不错嘛!”
赵兴笑了。
经过密州团练一年的修路,密州通向板桥镇这条道路已经基本上换成平整的夯实路面,赵兴还打算今年换成水泥路面,以便于货物的运输。马车行在这样的路面上,原先需要走大半天的路,现在只要走三分之一时间。
中午过后,赵兴的马车抵达了胶西县,林积听到赵兴来了,连忙带着押司、掌书记等人出迎。他的态度热情,直感谢赵兴:“通判做的先期工作太完善了,本县户部完整,上户下户中户核定的非常精确,百姓毫无异议,倒让本县省了不少力气。”
胶西县很多户口簿大都是赵兴从团练里淘汰下的剩员与锦州拐来的壮劳力,这些人从军队里退下,赵兴又按照军队的组成,给他们编组,每户都分配了基层干部,这种组织健全的村民机构,让林积管理起来觉得非常痛快。所以他才郑重感谢赵兴。
乡民便于管理,而背靠高丽庭馆,又有巨大的税收收入,在这样的地方当官升迁很快,林积想到未来的前景,这几天梦里也会被笑醒。
赵兴看了看林积带来的那些幕僚,转身向林积介绍身边的僧佛印:“这是杭州金山寺的方丈僧佛印,这次护送我岳丈来此,顺路过来看看胶西县……”
林积眼睛一闪,问:“大师可是打算在胶西县设立佛寺?如果大师有意,林某愿意开这个方便。”
僧人在古代中国是一群特殊群体,他的收入是免税的,所以宋代很多人当和尚,他们不是为了信仰拜佛,而是为了免税。也因此,宋代严格管束和尚的名额,每个和尚都需持有官府发的僧碟,才能合法修行。
地方政府售卖僧碟是项大收入,一般来说,每份度牒可以卖到三百贯。而胶西新近设县,当地还没有一座寺庙,若僧佛印有意在胶西设立寺庙,不说多,林积卖十张度牒,就是当地政府一项大收入了。
论理,胶西人口虽少,却是一个肥县,这样的地方必然有僧人打破头愿意来,而来交易的日韩商人又是信仰佛教的,在这里当和尚,一定肥的流油……
然而……然而僧佛印才从英山那个穷辟的地方调往中等城市杭州,他可不想再到这种没几个县民的小地方传道。他潇洒的行了个礼,冠冕堂皇的回答:“林施主好心思,如此一场大善功,贫僧一定好好颂扬……”
然后,再无下文了。
林积看到对方的婉言谢绝,充满遗憾的笑了笑,招手请赵兴进内堂坐,边走边介绍:“这里的情况通判也都知道了,但按照规矩,我跟你说一说:胶西这次彻查丁口,共有一千一百多户,勉强过了千户,只是一个小的不能小的县。
说起来,离人搞得不错,已经把每十户编一街,每百户一里,鼠尾薄(户籍登记)做得真清晰,百姓以军法管束,令乡人诉讼极少,本官上任以来,倒没有太多的事情。
然,县里丁口少,该应的差役丁口就少,我这里急着想找百十个人修缮一下官衙,可传遍了四乡,至今竟无一人来应役,离人,你有什么办法?”
赵兴肚里暗自嘀咕,这厮口气好大。千户小县,他一招差役,张口就是一百个壮劳力,还让不让人活了。
“县尊,收钱吧。胶西临海,这里的百姓鼓捣条小船下海走一圈,收入不老少,可谓县小人富。劳力这东西,嘿嘿,县里百姓耽误一天活计,少收入多少钱?他们岂会应差。收钱,他们反而肯的,嗯,最近来了许多逃民,收了钱雇佣他们干,县里没准还能挣一笔……对了,我密州团练那里还有三百多‘剩员’,临海村那里还有百十号居民,此外,临海村还有一座大盐场,县令大人,我想把这些都并入我县。”
林积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团练家眷也是不应付差役的人,而团练剩员多是一些年老体衰的人,县上添了这些户口,对收益没有影响,支出反而要增加,比如这场大雪过后,他要给的炭薪钱便要增加。
不过,听到赵兴愿意把临海村的盐场交出,林积眉毛跳了跳,脸上带了点喜色:“朝廷开办胶西县的钱予了三千贯,如今这笔钱所剩不多了,不知道盐场那里有没有积累。”
赵兴仰脸望了望天空,伸出一个指头:“一万贯吧,那个盐场是我团练剩员开办的,原只是供我团练腌制熏肉,账上还有点余钱,一并与你。”
林积暗中撇撇嘴,心说:“我还不知道,你这厮是密州一伙头,密州上上下下大小官员都给你绑在一起折腾走私货。密州盐场贩出去多少私盐我不清楚,但账上有多少钱还不是你说的算。”
“县上要修建县衙,县学,县牢……一万贯恐怕不够,再多点!”林积继续要求。
赵兴一指市舶司,提醒:“那里,既然胶西设县了,那么一二月份积累的税款,县上就该享有,林县令怎么不去要过来?”
林积摇摇头:“市舶司的官员恐怕不会轻易许,我猜那笔钱他们已经花了?”
赵兴嘿嘿一笑:“要钱的事情,林大人出面,我给你撑腰……这样吧,你前头走,我后面跟着,正好去高丽庭馆看看。”
高丽庭馆沿着唐家湾修建,绵延十五里,里面不仅有巨大的库房,也有自己的勾栏瓦舍,学堂书馆,完全是自成体系的社会。这座政府修建的庭馆,每年收取房租多少——零。政府一个钱的房租不收,住进去的商户唯一的义务就是纳税。
这就是“共和制”特色。共和制下,私人新建的商场需要交房租,而政府提供的交易场所是用纳税人的钱兴建的,是为纳税人服务的,故而无需交纳房租,光纳税就算尽了义务。看来,宋人也许不知道什么是“共和”,但他们做得事就是“共和”。
赵兴站在这座规模宏大的庭馆面前,正在沉思,林积已经喜滋滋的回来了。他激动的满脸通红:“三万贯!赵大人,他们给了三万贯。那位市舶司都监听说赵大人正在巡街,赶紧给了我们三万贯。爽快!”
看着赵兴若有所思的望着街道,林积赶紧补充:“都监大人说了,他们市舶司里衙役齐全,倒是不需要人手了,离人,别起心思了。”
赵兴点点头:“三万贯,如果是两个月的收入的话,太多,如果是全年的收入的话,太少。我就在想,如果我们把市舶司的治安接管下来,每年能有多少进项?”
林积听了,愣了一下,又赶紧补充:“赵大人,这三万贯,他们只让我签收了两万五千贯的收条,这笔钱恐怕就是……”
这笔钱就是让赵兴同意不插手市舶司内部事务的。它是官场潜规则的一部分,这钱可任由当地主管官员支配,给自家买酱油都无需上账。现代称之为“小金库”。
赵兴笑了笑,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这一点头,等于同意不插手密州市舶司事物,这五千贯就稳稳落入胶西县的口袋。
才一上任,腰包里有了这笔钱支配,林积还有什么要求呢,他赶紧催促赵兴离开,以免这厮改了主意。
等赵兴赶到县衙,两名团练正跑得满身是汗,四处寻找赵兴,一见他,立刻禀报:“大人,牢城营那里出事了,张管军请大人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