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印度群岛重新归于荷兰共和国的荣光。
卡利曼斯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但他更不相信中国人敢挑战荷兰人在南洋的利益,更不要说其水军不过刚刚成军了,虽然听说中国水军有了铁甲舰,但从未打过海战的中国人会开炮么?
“传令,上弹,列阵!” 卡利曼斯吼了一声。
船长室内海军参谋官们的哄笑声嘎然而止,一名参谋官犹疑的道:“将军,中国人不会真的开火的,他们一贯的伎俩就是恐吓。”
卡利曼斯眼神阴沉,道:“难道你们不觉得这次的猎杀游戏会很好玩么?”
船长室内立时口哨声欢呼声一片,猎杀中国人的船舰,果然是很刺激的游戏,想令中国人再不敢踏进东印度群岛海域,就要狠狠的教训他一次。
中国人来恐吓,那就叫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海战。
十几艘船舰组成的舰队,就算打到广州去,那也不会遇到什么阻滞吧?
薄薄的海雾中,荷兰人的几艘三桅战列舰慢慢排成首尾相接的一线,战列舰,本就因此得名。其船舷旁的炮口对准了前面中国舰队的黑点,更随着风向,巧妙的飘向了中国人舰队右翼,很老道的海战战术,以船旁炮对敌人的舰艏舰尾轰击,更躲开敌人船旁炮的攻击范围。
小型船舰,则灵活的穿插在四周,寻找打击敌舰的机会。
老牌海军的花招,还未开打,已经处于最有利的位置。
中国人的舰队,显然并未因此调整阵型,还处于懵懂无知中,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想到荷兰人会先开火。
马大勇确实没有料到,第一炮竟然是从荷兰人的战列舰上发出,就见一个巨大的黑点由远及近,以雷霆万钧之势砸来,甚至金陵号的舵手、水手都目瞪口呆,根本没来得及闪避,那巨大的黑点就嘭一声砸在了金陵号炮台下的船舷处,金陵号猛地摇了一下,炮台旁的几名水手甚至吓得软瘫在地。
接着,就见烟雾中,无数密密麻麻的黑点从荷兰人的船舰上飞起,雨点般倾泻而来,海面上,一股股水柱冒起。
广州号、灵波号等小船舰躲避着荷兰人的炮火,更脱离了舰队的v字阵型,镇海号,船尾中弹,冒起了火光。
而荷兰人的重点打击目标显然是金陵号这艘中国人的旗舰,嘭嘭嘭,金陵号几处中弹,船舷东侧,几名水手被炸飞。
马大勇自刎的心都有,第一次与洋鬼子驳火,上来就吃了大亏,这他妈活见鬼了!可他知道这时懊恼无用,更没有时间懊恼,大声喊着开火,在亲兵护卫下,踉踉跄跄进了指挥室。
吴广淮刚刚醒转,就见头顶一个巨大的黑球嗖的飞过,到处炮声轰鸣,他不禁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雾气腾腾的海面上,炮火纷飞,回过味来的中国水军急忙还击,靖海号上,丁汝昌虽然手软脚软,但还是奋力将一枚枚炮弹推入炮膛,炮手只管开火,胡乱瞄着远方的黑点,浑不知炮弹飞向何方。
薄雾中,根本就看不清荷兰人舰队的情况,只隐隐看到好似有火光升腾,马大勇转眼,却见到了“和顺”号正慢慢倾斜,向海中沉去。
“和顺号”乃是华商和顺行东家出资捐助购买,一艘排水量九百吨的木质蒸汽炮船。
看着在水中挣扎、一起一伏的士兵,马大勇眼睛都红了,更见到镇海号上火光渐浓,这场海战,竟然要全军覆没?
“传令!全速前进!目标!对方旗舰!”马大勇红着眼大吼。
操舵手愣了下,随即一咬牙,奋力转舵,金陵号,突然喷出巨大的黑烟,向着荷兰人的舰队冲去。
广州号、灵波号等巡航护卫舰显然发现了提督的意图,随即飞快的追上,一边开火,一边与金陵号并驾齐驱。
金陵号,与镇海、靖海、定海三艘各装载着***十门火炮的半风帆战列舰比起来,反而火炮最少,仅仅三十六门,舷侧装甲采用了十三毫米铁板,用两层交错放置的两百毫米麻栗树木材加上一层锻铁装甲并用螺母螺栓铆接,前有撞角,乃是当今南国最先进的铁甲舰理念。
三十六门火炮,全部是线膛炮,爆破弹,炮台的设计选用了广州号的旋转炮台,更加以改进,火炮安装在固定的炮台里面,这样转向时只要转动火炮就行了,不用管那厚厚的装甲围壁,大大减轻了旋转机构的负担。瞄准、观察的视野都比较开阔,火炮的俯仰角度可以调得比较大,也不会出现火炮发射后硝烟无法散去的问题,因为炮台本身是和舱面相连的固定装甲围壁,更避免了船面旋台“弹著旋缝”的弊病。
而舰艏重炮,就算法国人建造的刚刚下水的排水量将近六千吨的最新式铁甲蒸汽船光荣号,也未曾有金陵号这般重视。
而当金陵号舰艏重炮的炮火狠狠喷洒在马塔兰号船舷,令马塔兰号起火慢慢倾斜之时,金陵号上的侦察兵,这才发现,荷兰人已经有三四艘船舰沉没,其余舰只正在准备退却。
19世纪,舰船的矛与盾之争一刻也未曾平息过,如果说,几年前俄国人和奥斯曼帝国的海战展示了爆破弹下木壳船是如何的不堪一击,蒸汽动力又是如何远胜风帆动力,那么发生在1860年的中荷坤甸海战则宣告了铁甲时代的到来,荷兰人的实心炮弹多达二十多次击中金陵号,却几乎未能损害到金陵号的战斗力。
中荷海战,对于近代海军理念带来的冲击是空前的,“乱战”,进入火炮时代后,世界海军战术领域重新出现的一个新名词。这种战术的大致样式是,采用整体编队阵型接近敌舰队后,再化解为分散的战术分队,多点突破敌方舰船编队,进行混战,依靠撞角等近战武器,在乱中取胜的战术,“数群攻敌,或一群分应,求乱敌阵”。
舰首炮、撞角、横阵开始受到重视,旋转炮台更完全替代船旁列炮,渐渐成为各国海军主力舰只的标准配置。
“列阵,追击敌军!定边、抚远二舰救助落水伤兵!”马大勇大声下着命令。
金陵、广州、灵波等船舰很快集结阵型,向狼狈逃窜的荷兰船舰追去,此时海雾渐渐消散,几艘风帆动力的荷兰战舰很快就被金陵、广州等舰追上,碧蓝的海面上,炮火轰鸣,没有蒸汽动力的荷兰船舰根本避不开平远水师的炮火。
而轻灵无比的广州舰,更是追上对方一艘正在逃窜的蒸汽木壳战列舰,闪躲着对方的炮火,同时尽情将自己的炮弹向敌舰倾洒,广州号同金陵号一样装备有膛线炮和爆破弹,甲板上股股白雾升腾,荷兰人战舰很快船舷水线处被打了个大窟窿,海水涌入,船身也一点点倾斜。
马大勇站在甲板上,眺望着各处战场,心里暗道一声好险,或许?摄政王早就知道此行有惊无险吧?
实际上,在上世纪末将近五十年的时间里,荷兰七个海军省,有六个省没有一分钱拨给海军,而就在三十多年前,因为荷兰被法国吞并成为法国属国,遂也卷入了英法战争,其南洋舰队在马六甲海峡遭到英国海军毁灭性的打击。
现今荷兰在南洋的海军力量,早已经非百年前可比,虽然说不上是纸老虎,但对于中国人新式舰只的挑战,显然有些力不从心。其灿烂的海军传统,在现今木制帆船向铁甲蒸汽船过渡的时代,已经渐渐不能弥补与新技术之间的差距。
或许也可以这样说,并不是荷兰南洋海军虚弱,而是中国水师已经渐渐成为地区海域中一枝不容轻视的力量。
海面上,荷兰商船四下逃窜,包括刚刚参加了海战的几艘武装商船。
金陵号上打出信号,不许追击商船,跃跃欲试的广州号等巡航护卫舰这才慢慢驶转。
马大勇一条条命令传下去,令通讯舰速去知会后勤运输舰队赶来,运输舰抵达后,海军步兵团马上登陆坤甸港部署炮防,若遇阻碍,不管是华人还是土著,鸣枪警告无效下,可以开枪伤人。
金陵号,也缓缓驶近镇海号,准备拖拽它进港。
虽然马大勇发现荷兰人不如自己想象中的强大,其船舰似乎也有些落后,但这样一个西方海洋强国,自不能轻视,何况就算这样一场从船舰总吨位、火炮数到技术的完全不对等战斗中,己方尚被击沉一艘护卫舰,四艘主力舰之一的镇海号船身破损严重,可见己方同对手之间战术素质的差距。
就算自己,刚刚又何尝不是有些手忙脚乱,甚至有一刻,有了跟对方同归于尽的念头,这才令金陵号全速向敌舰逼近。却不知道在己方舰队的炮火下,荷兰人的战舰损失更是严重。
若不是薄雾弥漫,荷兰人想来也不会率先开火,荷兰人不先开炮的话,或许己方的损失又会小一些,遭遇战中的得失利弊,一时又哪能说清楚?
不管怎么说,这场海战对于提升平远水师的自信和士气极为重要,马大勇更模模糊糊的感觉到自己有些摸到了海战战术的门槛,而不是那些英伦海军军官灌输的教条海战知识。
但现在,不是反思总结之时,尽快占领坤甸港,防范荷兰人的大举报复,乃是当务之急。
从荷兰人据点巴达维亚到坤甸,加之荷兰人调集舰队进行决策等等,想来自己最少能有五天以上的备战时间,来准备应付荷兰人的反扑。
这一次,才会是真正的考验,是真正检验平远军水师战斗力的考验。
“军门,找到吴先生了!”两名亲兵把吴广淮架了过来,刚刚他也不知道滚去甲板哪个角落了,惊心动魄的海战,马大勇自然觉得只是一瞬之间,实则已经数个时辰过去,现今已是艳阳高照。
一盆海水浇下,吴广淮“嗯——”了一声,慢慢睁开无神的眼睛,随即就吓得双手抱头,大喊道:“别杀我,我投降,投降——!”
马大勇微微蹙眉,旁侧亲兵早大耳瓜子抽了过去,噼啪几下,吴广淮才慢慢回神,怔怔看着马大勇,吓一跳,说:“这,这……”四下看去,嘴巴越张越大。
“打,打完了?”他显然脑子有些转不开。
“是。”马大勇笑了笑,说道:“一会儿还请吴先生和步兵队一起登岸,同本地华侨宣示南国通好之意。”
“荷兰人呢?”吴广淮呆呆的问。
旁侧亲兵笑道:“都被打残了!十五艘红毛船,打沉加俘虏有八艘,投降两艘,你说他们去哪儿了?”
吴广淮不敢相信的抬起头,可看着四下海面,就在金陵号船舷左侧,一艘挂着白旗的船舰被缓缓拖拽而过,舰船甲板上,都是红毛兵,举着手齐刷刷站着。
吴广淮咽了一口唾液,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报军门,落水红毛鬼里,抓到红毛兵最大的官儿,司令官!”一名亲兵兴高采烈的跑来禀告。
不大一会儿,卡利曼斯就被推搡过来,他虽然满身湿透,很是狼狈,但还是高高仰着头。
在下令开火之前,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当中国人的炮弹轻松的撕碎其舰队主力舰萨佩号护甲时,卡利曼斯就知道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中国人竟然在使用爆破弹,卡利曼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萨佩号第一个沉没之时,整个指挥室都静寂一片,那些刚刚还在准备猎杀中国船舰轻松开着玩笑的军官们,一个个脸比黄连还苦。
撤退,已经来不及了,当薄雾渐去,看着破开海面飞速冲来的那钢铁船舰,看着它船首喷射出来的怒火,卡利曼斯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卡利曼斯将军,我接受你的投降请求。”马大勇一脸肃穆的看着这名荷兰海军高级将领,突然,心里不可抑止的涌上一种情感,自豪、振奋、激动、庄严,各种情绪掺杂在一起,情难自己。
“我没有投降!”卡利曼斯仰着头,落在中国人手里,他满心的耻辱,刚刚他所在的旗舰马塔兰号中弹,慢慢沉没时,确实有军官开始挂起白旗,但这可不是他想见到的,他宁可沉入大海,也不愿意接受投降的屈辱。
来到东印度群岛,自然带了精通荷兰语的通译,听通译翻了卡利曼斯的话,马大勇微微点头,说道:“不管怎么说,作为战俘,我们会按照南国战争法案给予你人道的待遇。”
卡利曼斯一呆,这句话,或许比中国人犀利的炮火更令他吃惊,因为在他旧有印象里,中国是一个野蛮落后的国度,以残杀战俘为乐,虽然荷兰人也虐杀土著,但那是因为土著是低等民族,是动物,和自己的同胞完全不同。
马大勇又道:“至于贵国舰队刚刚对我国舰队的野蛮偷袭,将会视作贵国对我国宣战,我将呈报摄政王,同时在东印度群岛,我国海军将不再保证荷兰商船的安全,也有权力对贵国武装进行任何形式的打击。”
卡利曼斯哼了一声,说道:“这只是我的个人行为。”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犯的错误到底是多么严重,中国人,变得越来越强大的中国人,完全有可能对自己的国家正式宣战,如果真的爆发战争,这一战的结果殊所难料,至少他感觉,在东印度群岛的荷兰军团,并没有战胜中国人的把握。
马大勇笑了笑,说道:“卡利曼斯将军,你自己觉得你这个说法行得通吗?”
卡利曼斯默然。马大勇随即挥挥手,亲兵将他推了下去。
中荷的第一次遭遇战,就在这种极为混乱的情况下开始、结束,中国海军迈向深海的第一步尝试,显得是那么稚嫩,可是,又是那么的坚定。
马大勇伫立在甲板上,望着远方深邃的大海,不知道怎么,眼眶微微有些湿。
但他知道,与荷兰人的较量,刚刚拉开序幕。曾经征服世界的红毛鬼,不会那么轻易屈服,而接下来,自己就要使尽一切力气,给予它一次又一次的重击,直到打得它疼,打得它伤筋动骨,打得它知道,中国人,在南洋的影响存在了上千年,现在,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