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太说,他们高家宗祠商议着要替簪缨立个节坊,接她回去……”她迟疑了下,“再在族里给她过继个儿子……”
“可不是吗,我们想着,这实在是个两全的法子。”高太太立刻接道,“我们在家就常说,高家能有簪缨这样的好儿媳,是祖宗跟前烧对了香火。可惜我那个儿子命短,没能和簪缨做长久夫妻,走了也没留下个一子半女。这些年亏得有你们替我们照看簪缨,我们都是十分感激的。只这终究也非长久之计。簪缨的下半辈子,时时叫我想起便觉揪心。前些天我们得了消息,族里要举行家祠祭礼,我们就想着,何不趁这个机会给簪缨立个节坊,再过继个儿子到身边,到时候带着儿子不但风风光光地露个脸,往后下半辈子也算有个靠老,所以就找了过来,和你们说一说这个事。”
……
高家是个老派大族,和前朝的皇族沾了点亲戚,直到现在,门庭也依旧死气沉沉的,高老爷甚至拒绝使用电灯电话等一切新派事物。顾簪缨是高家的长媳,守寡几年后被顾家接回去,高家当时是不满的,只是碍于顾家势力,也不敢强行阻拦。这些年一直就想着怎么把她给接回来,这样死了的长子也依旧算有个门庭。苦于顾家人似乎已经不提这事了,几次派人来接,都拿各种理由推脱,无可奈何,慢慢暂时也只能打消了念头,心想她要是一直在娘家安分守己,暂时也就随她。没想到最近,听到消息,说顾簪缨不似从前那样终日在家了,频频外出,虽然不大清楚内情,但坐不住了,就和妯娌商量,决定趁了宗祠举办祭礼的机会,想出了这个法子上门要把顾簪缨给叫回去。
……
“你们看,还成不?”
高太太说完话,望着顾太太问。
顾长钧眉头微微皱了皱。
顾太太心烦意乱,一百个不乐意让女儿回去守活寡。
她其实也是个老派人物。打心底是看不惯时下那些层出不穷的新思想新事物的。但到了自己女儿的身上,此刻却又恨起高家拿老式借口来逼迫的举动。
照老式做派来衡量,高家人的话说的其实并无半点出格之处。宗祠观念现在也依旧盛行,越是大户的人家,越看重这些。前两年的上海某大亨举行家祠落成奉主入祠典礼,当时仪仗有五千人之多,自法租界的公馆出发一路长达数里,轰动一时。何况,即便死了丈夫,向来只有婆家不容儿媳妇了,娘家无奈才会将女儿接回来的。像顾家这样强行把守寡的女儿接回家住,照老派眼光看,顾家其实并不占理。
现在高太太上门这么开口了,她不想答应,又不好一口拒绝。
那位方才一直没说话的高伯母见状,到了顾簪缨的边上,坐下去抚住她的手,慈爱地道:“簪缨,你婆婆也是为你考虑,你自己若觉得好,点个头就成了。”
顾簪缨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手心里,头发丝也没动一下。
客厅里静默了下去。
萧梦鸿有心想替顾簪缨说句话,只是顾太太都没说什么,她贸然出头似乎不妥。便下意识地看向顾长钧。
“多谢高太太为我二姐考虑周到。”顾长钧忽然说道,“只是我父母不需当节妇的女儿,我也不需这样的姊妹。当初我们既然接回来二姐,就没打算再送她回去了。恐怕是要辜负高太太的一番美意了。”
萧梦鸿松了口气。
顾簪缨终于抬眼,望着弟弟,眼神里露出感激之色。
顾太太也望着儿子,没有表态。
高太太方才脸上带着的笑消失了,神色有些尴尬,看了眼自己的妯娌。坐在了顾簪缨身侧的那位高伯母忙道:“四公子这话说的,一看就是年轻不经事的。人情礼法千年不变。咱们两家当初既然结了姻亲,怎么说断就能断?我们这也是为了簪缨的后半辈子仔细打算好的。”
顾长钧微笑道:“人情自然要的,礼法却未必。二姐夫若在,我二姐的后半辈子自然要靠你们高家。他都去世十年了,我顾长钧也不是少我二姐这一口饭,她的下半辈子,就不劳你们费心了。往后高太太若念旧情肯时常走动,我们自然感激。只别的话,往后就不用再提了,我们顾家心领。”
高伯母张口结舌,见顾太太在旁一直不吭声,和高太太对望了一眼,也坐不下去了,只得讪讪地道:“四公子既然这么说,那我们也没话好说,先回去了……”
顾长钧也不挽留,叫人送客。顾太太这才责备儿子冒失,假意挽留了几句,高太太和高伯母自然是不肯再留下的,被顾太太客客气气地送出大门,招了黄包车坐上去走了。
高家两个妇人一起身,趁着顾太太送客,顾簪缨就过来向顾长钧道谢。顾长钧说道:“二姐,之前也没机会说,趁今天和你说句心里话。往后你若遇到另外合适的人,想嫁的话,我们将你风光出嫁。若不想嫁,即便往后父母百年了,我和德音也会当你是一辈子的家人,你无需有任何的多余思虑。”
顾簪缨面露感动。
顾太太送完客进来,心想既然今天儿子和高家算是把话说明白了,两家之前毕竟是姻亲,对方也是体面人家,不好这么说断就断,便把顾长钧单独叫去商量收尾。萧梦鸿便陪顾簪缨回她房间,两人说了许久的话,才出来回到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