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在车厢上,不都说德国佬沉默寡言稳重刻板吗,那卡尔算怎么回事?
大约十分钟后,公路到了尽头,半山坡上一排临时板房映入眼帘,板房前的大树下,几个人在围着两张桌子忙碌。
柳侠和华盛顿晕头转向两腿发软地下车,柳侠对着手机说:“孩儿,我回到驻地了,沈工他们搁那儿等我咧,我到吃晌午饭时候再给你打哦。”
“中,俺正好也快到寝室楼跟前了。”
柳侠收起手机,撒腿向着板房跑去。
猫儿合上手机,恋恋不舍地又看了它两眼,才装进兜里。
柳凌扒拉了一下他的头:“走吧孩儿,咱给你铺好床,就该吃饭了,现在有手机了,想啥时候跟您小叔说话都中。”
“就是,一会儿铺了床,你想咱小叔了就再给他打,”小蕤把一个摔不烂太空杯送到猫儿手边,“给,小叔叫你多喝点水,咱现在就喝。”
猫儿其实不渴,但他还是接过杯子喝了几大口。
路两旁的法国梧桐颇有历史纵深感,粗大的枝干在空中交接,在炎炎烈日下形成一个如同封闭廊道的林荫大道,感觉格外好。
叔侄三人提着不多的几件东西,走得颇为悠闲。
绝大部分新生都在前两天报到了,所以今天校园里的氛围整个都比较轻松。
柳家叔侄三人快接近住宿区时,一位妆容精致的中年妇人拦住了他们,请他们帮忙照张相,这里有一片蔷薇,现在开得正艳。
猫儿他们其实老远就看到了在这里拍照的一家三口,也看到了这位母亲连续拦了几个人请帮忙拍照,都被拒绝了。
看到妇人递到柳凌手里的相机,猫儿明白了那些人拒绝的原因:专业相机,一般人用不来。
春天带着小萱和陈震北在将军路西北的山坡玩耍时,陈震北教过猫儿用这种相机,所以他现在有点忐忑地看着柳凌,犹豫着是不是自己接过来帮忙拍。
柳凌面色平静地对想指导着他用机器的妇人说:“您过去站位置就好。”
猫儿到了寝室铺着床,还在偷偷观察柳凌。
柳凌真忍不住了,在他后脑勺上来了一巴掌:“什么毛病?”
猫儿嘿嘿笑:“做贼心虚的毛病。”
小蕤把枕头拍平了放好,奇怪地问:“五叔,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柳凌心疼地帮小蕤擦了把脸上的汗,“这臭猫该挨打了。”
小蕤搂着猫儿的肩膀:“可不敢,你敢动他一指头,俺小叔得跟你拼命。”
猫儿是303寝室最后一个报到的,不过现在是饭点,房间除了他们,只有一个黑得跟两个小阎王有一拼的圆润胖子,叫方峥,在就着白开水干吃方便面,其他人都是去吃饭了。
原本说好猫儿不住校的,柳凌去王正维那里帮忙的时候说起这事,王正维说,猫儿这个年龄,还是多和同龄人接触点比较好,大学期间同寝室的兄弟,很多都会成为一辈子的朋友,猫儿如果错过这样的经历太可惜。
柳凌也想到,如果不住宿,猫儿中午想休息一会儿都没个地方,于是柳凌做主,没有给猫儿申请走读。
猫儿卡着十二点的点,把保温杯里的药汤一口气喝完,然后和方峥打了招呼,叔侄三人就离开学校,去小柳巷吃饭。
小蕤不是和柳凌一起来的,他前天才到京都。
猫儿得到录取通知的那个晚上,曾广同一家和许应山一起去老杨树胡同庆祝,为猫儿碰过杯之后,大家的话题就转移到了小蕤身上。
柳侠想给小蕤在荣泽开小家电商店的想法大家觉得也算是一条路,但不是最好的。
小蕤还太年轻,曾广同和许应山一致认为,不管小蕤将来干什么,现在都应该让他先到外面的世界多经历经历,长长见识。
曾广同想把小蕤带在自己身边两年,如果小蕤愿意,可以旁听一下美院的课,曾广同外出的时候,小蕤跟他一起出去,多见些三教九流的人,对他未来做生意肯定有好处。
至于小商店,大家的意思是还要开,但不是开给小蕤,是开给柳川。
曾广同说,柳长青没在孩子们面前说过,但他在曾广同跟前流露出过对柳川的担心。
柳川从十七岁当兵开始,到柳魁的布店开起来,一直在倾尽所有甚至是负债贴补家里,结婚时还欠着一屁股的债。
现在,他和晓慧两个人靠工资生活,小雲和小雷都在柳家岭,平日里的花销大部分都是家里和柳魁负担,遇上点大的事,比如买房子、装修、买大件家电等等的时候,两个人的小家还会马上陷入捉襟见肘的境地,如果俩小家伙到荣泽上学,他们的情况可想而知。
而柳川和柳魁还有个同样的毛病:往家里拿钱的时候永远天经地义,让他们花几个小的拿回家的钱,却跟犯了滔天大罪一样,给他们花一个,他们就恨不得再贴补回来十个。
这样一来,等小雲和小雷到了荣泽,即便是柳凌、柳侠、柳钰他们现在手头都相对宽裕了,经济上也帮不了柳川太多,如果硬着帮了,只会让柳川陷入到愧疚之中。
而柳川,如果不出意外,他这一辈子应该都会在公检法系统工作,这种单位很风光,但支撑起这种风光的东西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所以柳长青分外忧心。
凡尘俗世中,能完全掌控自己的心性、视外物若粪土视人言为无物的圣人,几千年来也就是屈指可数的那几人,柳长青不敢心存侥幸,所以他一直希望柳川上班之外能再有个正当的进项。
家底厚实了,人自然也就硬气了,也就不会再觊觎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拒绝诱惑的时候,也更有说服力。
柳凌和柳侠打电话跟柳魁说了曾广同的意思,柳魁非常激动,恨不得当时就把店开起来。
柳川处得好的几个同事朋友都是早早就有了单位的家属楼套房,只有柳川,到三十多岁才靠柳侠的贴补买上一套外单位的房子,这件事一直让柳魁不能释怀,现在终于有机会能够名正言顺地帮柳川一把,还是个能够长远地改善柳川经济状况的机会,他的心情比柳凌和柳侠还迫切。
事情就在相隔千里的几个人的通话中决定下来。
猫儿又在电话里跟柳魁撒娇,说小叔不在家,五叔又被还没正式上任的导师盘剥得一点时间都没有,他天天一个人在家,闷得要死,想让小蕤早点来京都陪他。
小蕤说,他来的时候,荣泽的门面房已经装修得差不多了,用的是那间小的。
那套小门面房虽然面积上略欠了些,但位置好,在拐角处,两面墙上都有大窗户,能够展示更多的商品给路人。
他们到曾广同家时是十二点二十,顾嫂已经做好了饭等着,曾广同和怀琛都在家。
小蕤今天跟着猫儿全程体验了大学生报到的过程,非常羡慕,对明天跟着曾广同去上班也更加忐忑。
曾广同说:“没啥害怕哩孩儿,没准他们还可羡慕你咧,爷爷哩工作室可不是随便谁都能进去哩。”
小蕤不好意思地扒着饭笑笑,不说话。
实际上,他更担心了。
出入于那么好的地方,人家肯定会把他当成个高材生啥哩吧?可实际上,他却是个高考才吃了三百多分哩打锅皮。
猫儿和小蕤年龄相近,他不用刻意揣摩就知道小蕤在想什么,他趴小蕤耳朵上说:“哥,你想想我,要是老天爷叫我能叫我从来没得过白血病,别说跟着曾爷爷去恁好哩大学旁听了,就是叫我搁柳家岭种一辈子地我也可高兴。”
小蕤愣住了,他以为猫儿已经全好了,吃药只是为了养得更强壮些;还有,他一直以为猫儿表现出的乐观和不在意是真的,他不知道猫儿到现在还在恐惧白血病的后果。
小蕤正想安慰猫儿一下,茶几上正在充电的一个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正是许应山送给猫儿当贺礼的那个。
“啊——,小叔来电话了小叔来电话了,”猫儿推开碗跳了起来,“喂,小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