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也不知什么日子, 大街上冒出许多学生,有清华女学的、有建安理工的,还有贾氏族学的。青年们摆开长桌告诉路人, 中午有日全食,并解释日全食是怎么回事,还送给他们简约的示意图。许多商铺当中, 伙计也向客人解释这个。怡红院的粉头纷纷告诉来吃茶吃酒的客人,今儿午时二刻左右天会黑一阵子,极有趣的。连城中一些闲汉、流氓都得意洋洋走街串巷, 唯恐旁人不知道自己知道日食是种寻常天象、如日升月落一般无二、跟天狗毫无瓜葛。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赵承从万寿禅寺抓走了与贤国公父亲之妾通奸的花和尚闻法,并未带他回衙门, 而是半道上将此人送与了贤国府来的大管事。这管事谢了赵承,一辆马车拉着闻法走了。不多时将闻法带到政事堂。
闻法奇道:“带贫僧来此作甚?”
那管事道:“这儿虽挂着政事堂的招牌, 不久之前都还是锦衣卫的衙门。”
闻法哼道:“些许通奸小事,竟要惊动锦衣卫?”
管事笑道:“通奸一人自然是小事, 绿了半个京城就不是小事了。”
闻法怔了怔, 忽然笑了:“原来如此。贫僧还想着贫僧素来时运佳,何至于要紧时候凑巧倒霉。”
管事领着闻法在政事堂中拐了几个弯子进入一间清幽小轩, 只见冯紫英与一青年人对坐吃茶。见他们进来来,那人含笑道:“来得好快。”管事便请闻法坐了, 自己也拉了把椅子坐下。
闻法看那年轻人坐在上首,又穿着蟒袍,思忖片刻问道:“这位想必是摄政王?”
“嗯。”那人点头,“我就是贾琮。你们方才来时看见路上科普日全食的学生了没?”
闻法道:“贫僧一直在车里, 没看见什么学生。”他想了想,“倒是听见路旁有人喊‘日全食每年都有,每年在不同所在。’这却是胡言乱语了。”
“是真的。”贾琮道,“每年能看到日全食的地方各不相同,多数在外国和海洋区域。今年碰巧在我国京城罢了。”
闻法道:“我曾去建安公主的学校旁听过天文学的日心说课程。听着虽有道理,寻常百姓是不会相信的。”
贾琮笑道:“眼下重要的不是相信,是知道。恐惧的根源是未知。日全食从何时开始、至何时渐黑、何时全黑、全黑多久、何时开始渐亮、何时全亮。当这些已提前知晓且一一应证时,纵然旁人告诉你的原委你不信,也不会害怕。学生们都预备好了涂了墨的玻璃片,到时候让大家自己看就好了,毕竟眼见为实嘛。而且这种新思想年轻人容易接受,我本来就打算多用年轻人的。”乃吃了口茶,“横竖民愤不会再有了。百姓都忙着跟人争辩日心说是真是假去了,哪有有闲工夫愤?”
闻法长叹一声,半晌问道:“既是知道贫道计策,摄政王为何不直让御林军过去?何须将自家的家丑宣扬出来?”
贾琮也长叹一声:“因为我们查了两天想了两天,都没猜出你们收干净京郊的米有何用。日全食只能做个舆论导向,不能伤害到实质。粮食乃国之根基。因为不知道你们的计策,怕打草惊蛇,万一你们破罐子破摔、损了粮食,百姓岂不是要遭殃?”
闻法怔了片刻,忽然道:“摄政王会掐算么?”
“不会。”贾琮道,“也没卜卦的本事。”
闻法不信:“单凭王妃几句话,区区两日,你们就能找出贫僧来?”
“自然不单凭她那几句话。”贾琮微笑道,“其实你们漏洞挺多的。不查不知道,一查就全都出来了。比如你去郊外收米,那么高的价钱,收了一趟又一趟;比如袁瑶芬忽然舍得包下长安大戏楼;比如燕王家的老四无端跋扈起来;比如姚启明非但不上报朝廷今儿有日全食、还不许同僚上报,借口居然是想让我重视钦天监——他就不能认真编排一个靠谱的借口吗?再比如,平素滴酒不沾的赵长松将军昨儿忽然吃了个半醉、还说高兴。”
闻法大惊:“赵将军你们是如何知道的!”
贾琮微笑道:“你告诉的。”乃又吃了口茶,好心道,“赵长松身为神机营提督,京中武将、除了孙绍祖就应该是他最重要吧。母亲妻子挑头信佛,小老婆也有四五个,而他却多半在营中、极少回家,那些女人常年独守空房。除非是燕王心腹,否则我想不出来还有什么理由让你不动他的后院。”
闻法愕然:“这……万一你们弄错了呢?”
“单凭这个是不足够推断的。”贾琮道,“加上他近日的表现。燕王‘重病’后他心绪不宁,燕王废立世子他默不作声,怎么看怎么像是猜到了燕王府里那个不是真的。前两个月忽然无故高兴了一回。然后就是昨晚高兴得吃酒,就可以断定了。”
闻法半晌才说:“你们……竟然在赵将军身旁安置了细作……”
“那倒没有,我们今儿早上才发现他的。当时他已经回营了,我们抓其小妾审问。”贾琮微笑道,“一个男人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不高兴,他的小妾最清楚不过。顺便说一句,他已经死了。”
闻法竟站了起来:“什么?!”
贾琮叹道:“我也不想啊。他在军中威信极大,手下人又都爱听他的,品行也没什么瑕疵——不像孙绍祖。他掌的是神机营啊!他若是燕王心腹,危害就太大了。关键时刻跟你父亲卢大人来个里应外合,我会很头疼的。”
“你是怎么杀的?”
“投毒。”贾琮道,“派高手混入他的兵营,设法引开他的亲兵,将毒.药投入其水壶内。”
闻法跌足:“可惜!”贾琮摊手。闻法呵呵笑道,“可惜你们弄错了。赵长松狡猾如狐。他暗投过义忠亲王,不过没人知道罢了;后立时改投太上皇;天下分封后又改投燕王。”
“哦。”贾琮道,“那就是他儿子了。”闻法一愣。贾琮笑道,“前两个月他高兴,告诉小妾他那个性子冷清的次子忽然说了些颇为懂事的话;昨晚上也是那位赵家二爷陪他老子喝酒。我们拿不准这爷俩哪个是你们的人,或者两个都是。”闻法骤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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