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大早, 几个道士从城中各家饭馆拉来昨日订好的米饭,米香眨眼充盈了整个道观。苏澄早上只吃了一点子小粥,闻着米香眼睛都快红了。乃强闭上眼念了半日不知道什么词儿。真明奇道:“丫头, 念叨什么呢?”
“小时候琮师叔教我的静心咒。”苏澄依然闭着眼,“他说他念了能静心。”
真明好笑道:“他会什么静心咒。你要静心做什么。”
“我饿。”苏澄绷着小脸儿,“昨日有人提醒我, 去菩提角之前别吃太多。我脑补了一下,当是极惨之状,怕会吐。”
真明思忖片刻道:“也对, 你委实怕是会吐。”
“琮师叔说,人家提醒你什么听起来仿佛有点离谱的事, 莫要置之不理,因为那一般都是对的。”
真明点头, 听她又念了起来,好奇道:“他教你的什么静心咒?管用么?”
“不知道, 从前没使过。”苏澄遂大声诵念, “以热爱祖国为荣、以危害祖国为耻,以服务人民为荣、以背离人民为耻……”真明听着莫名不已。
不多时, 从佑民寺借的大铁锅也拉来了、从外头雇的大马车也过来了,真明便吩咐动身。天宁观十来位道士驾着大车往菩提角而去。
苏澄穿着道袍扮作一个小道士, 与真明爷俩合坐一辆马车,半道上苏澄忽然问道:“老爷子,咱们好像没取水啊。”
“菩提角有井。”
“那儿的井水干净么?”
真明瞧了她一眼:“若不干净,这些人早死净了。”
“也是。”
到了菩提角, 尚未下车便闻见一股腐霉味扑面而来,当中杂着恶臭。苏澄方才在马车上颠簸许久,再闻见这味儿,登时有几分想吐了。真明径直下车,口里道:“你这会子若吐了,待会儿再想吐就吐不出东西了。”吓得苏澄硬生生把恶心劲儿憋了回去。老头儿悄悄笑了会子,赶忙拉长脸。
那贾氏马行的伙计今儿依然跟着,乃走近真明低声道:“道长,那位当真是苏知府家的小姐?”
真明想了想:“你只当她是苏知府的长子便好。”
伙计道:“无碍,我们荣国府几位小姐都当了官,林家表小姐还做的军师,军功赫赫。”真明不觉舒开眉头。伙计吐了口气,“我只怕苏知府迂腐。看这小姐虽少不更事,倒还是个明白人。”他扭头看了看苏澄,自言自语道,“也不娇气。”
菩提角乃是一片贫民窟,房子稀稀落落有个十来间且全都破损得厉害,多数为胡乱搭建的草棚子。施粥之处在菩提角外头一点子空地。昨日有道士过来送信,故此早早的有人等着。一眼望过去,不论男女老少皆面黄肌瘦,真真应了“骨瘦如柴”四个字。苏澄不禁打了个哆嗦。
便听有个小道士说:“这些人倒还规矩,没上来乱撞。”
一个中年道士道:“听闻最早有人家来施粥时曾打翻了粥桶,后来他们便学乖了。别处早已搭满了棚子,唯有这里空出来留着施粥。”
苏澄眉头微动。看这群老弱病残眼神浑浊,不像有那么明智,想必有人教导他们、或有首领。又看他们人手一个破碗,可知平素多半是靠入城中乞讨度日的。伙计仿佛猜到她在想什么,道:“也有打零工的。若找不着活计,能走的都去要饭,不能走的只能干等着旁人帮忙要两口送来。有两家饭馆每日把客人吃剩的饭菜规整起来送给他们。”
苏澄问道:“哪两家?”
“那个我就不知道了。”
“嗯,我自己去查。”伙计难得赞许的瞧了她一眼。苏澄顿时如得了极大的夸赞一般,心下很是自在。
道士们推着大木桶上井边打水去,苏澄便跟着,真明和伙计自然也跟着。从施粥空地到井边其实不远,只是搭满了棚子,反倒极不好走。苏澄走着走着忽然说:“不对!早上我让道长糊弄了。我又不是没施过粥,哪家施粥不是在家里熬好了直推过来的?从没听说带着几车碳到施粥处现熬的!您老哄我!”
真明笑道:“可算明白了?贫道也不知道什么缘故。”乃看了伙计一眼,“昨日这位小兄弟拜托贫道,施粥时过来现煮。”
苏澄赶忙去看伙计。伙计含笑道:“大小姐回头便知道了。”苏澄抿了抿嘴。
费了半天功夫挪到井边,只见井上盖了个四角棚,棚顶上还遮了油纸。井旁围了圈有半丈高、两丈宽的竹栅栏。栅栏旁坐着一个妇人,里头水井旁有个少年正在打水。二人皆衣衫褴褛,却比别人正常些——所谓正常些,只是瘦得没那么厉害。妇人瞧着不足四十;少年身长九尺。不多时,那孩子拎着水桶出来了。只见他约莫十七八岁;这会子虽瘦,因骨架子大,可以看出早年必然是个壮实的孩子。然而只瞧一眼他的脸便能知道,显见是个傻子。妇人跟前一溜人在排队,个个提着木桶。少年将手中的木桶交予一位老人,又拿了另一个空桶进去打水。苏澄惊呼:“难怪没生瘟疫!水源干净。”乃立时望着伙计,“这主意是谁出的?你哄我们来看这水井是不是想举荐此人给知府大人?”
伙计笑道:“大小姐实在是个妙人。小人倒不是想举荐他,只是想拐个弯子替他求情罢了。”
苏澄皱眉:“有话直说不行么?我若嫌弃这儿脏、味儿难闻不过来呢?”
伙计叹道:“那便是他命不好了。”
“狗屁命不好……”
苏澄还没来得及说完,真明打断道:“丫头!女孩子家没个斯文。”
苏澄撇嘴,只当没听见:“他是因为什么缘故关入牢房了?牢房里头极容易死人的。万一迟了点子呢?”
“那倒没有。”伙计道,“令尊大人判他流放,还没动身呢。”
苏澄明白了:“梅家的人?”
伙计点头:“梅大夫时常来这儿替灾民瞧病。若没有他,旧年必生瘟疫。”
苏澄立时得了提醒:“哎呀,旧年水灾是什么时候?”
伙计叹道:“六月。南昌城逢五六月份常涝。”
苏澄四面张望几眼。南方春上的天儿最多雨。这菩提角四处坑坑洼洼的污水横流,腥骚恶臭和腐霉之气充盈口鼻,纵然不涨水也容易闹瘟疫。她正望着呢,只见一只老鼠撒腿跑过,有人喊道:“老鼠——”众人拥着追打。苏澄不禁脱口而出:“果然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伙计悠悠的说:“这一带快没有老鼠了,都吃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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