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东家乌有乌大官人的亲笔书信,是给你们东家的。你们谁去送信?”
一个老汉站了出来:“我去。”
秀才家丁便将书信交予他,道:“不用着急,上午送到便可。”
老汉双目浑浊,问道:“你们东家究竟是什么人。”
秀才家丁道:“贵东家看了书信自然知道。横竖我们东家最讲道理不过,拿零售的价钱买批发的东西一文不少,你们东家只赚不赔。”老汉唾了一口。那两个家丁齐抱了抱拳,转身撤走了。
老汉捏着书信出了门,跌跌撞撞跑进一座空荡荡的粮仓,摸了摸地上洒落的零星米粒子,放声大哭:“强盗、强盗啊——”
一个中年汉子走过来宽慰:“阿爹,不是有书信么?给东家送去。”
老汉哭道:“我没脸去见东家……”
另一个汉子道:“方才我听见那两个人说话。那个高的人说,干嘛给他们那么多钱;矮的说,东家说了,虽这趟咱们强买强卖,既是生意人,不能让上家吃亏。”
中年汉子指着书信道:“该不会这里头是银票子吧。”
老汉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信,捏紧拳头,半晌道:“我给东家送去。要杀要刮全凭东家!”
中年汉子道:“咱们的马还在呢,他们只运了粮食走。”
老汉发着颤将书信藏于怀内,抬目看了看门外已有微光,转身一步步走了出去。
老汉与其子赶到城门下时,开城门的时辰还未到。却看那儿已等了七八个人了。再细辨认,不少都认得——都是看守管事,其东家在城东设了粮仓。见老汉来了,有人便说:“又来了一个!”
老汉忙问:“莫非你们也遭了劫匪?”
一个熟人道:“可不是?大伙儿都是昨晚让什么子虚县乌氏米行劫了。你呢?”
老汉喊道:“我们也是!”
另一个道:“劫匪说他们给钱,也不知真假。”议论纷纷。
说话间又来了两个。老汉见有这么多遭难的,莫名安下心来。不多时,城门大开,众人一拥而入。
老汉领着儿子急匆匆赶到东家府上拍门,将东家从小妾被窝里喊了出来,哭着诉说昨晚之事。实在他们也不知道多少。只是忽然被人从身后袭击、旋即抓住丢进一间空粮仓。守粮仓的家丁被抓了一大半了外头的狗才开始叫。不多时整座粮仓的人都让人家捆了。有个家丁模样的人道:“我们东家要买你们东家的粮食,这就取货。各位安心,依着市价买,还省却你们将米袋子运到铺子的车马钱和铺子伙计的工钱。”乃锁了门。过了许久,听见外头有车轮子吱呀吱呀,马蹄子啪啪直响,并咴咴马嘶。直至天将亮了,满仓的人被放出来,粮食都没了。
东家惊得半晌动弹不得。老汉送上书信。东家右手拿着裁信刀发颤,半日打不开信封,终是命身旁一个丫鬟替他开了。
只见里头有一封信和一张杏红色的薛涛笺。信上写着:今有子虚县乌氏米行,向阁下购买米粮若干。依着市价若干钱一斤大米核算,共计若干银子。请持此信中所附编号笺子,并持粮仓主户籍证明,到朱紫街汇丰钱庄取款。落款是:乌有。薛涛笺上写了五个大字:第壹拾肆号。
那东家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书信和笺子,哈哈大笑。拍案道:“原来读书人狠厉起来,比市侩小人还狠厉!”
老汉小心翼翼问道:“东家,这乌氏米行?”
东家微笑道:“子虚乌有。不过钱他们当是会给的。只是……”愣了半晌,长叹一声。如今已是把新任知府大人得罪透了,还不知道日后会如何。
东家强打着精神洗漱更衣,拿着书信和笺子上朱紫街去。只见原先一家卖顽器的铺子招牌换做了“汇丰钱庄”,门口立着一个大牌子。上头写着:本钱庄尚未正式开业。今临时接到一笔代付款生意。请持有乌氏米行取款号牌的取款人带好取款号牌和身份凭证到取款窗口排队取款。
门口已围拢了数位米行东家,有两个小伙计正端着木盆抹布擦拭格子门呢。那东家上前问道:“请问小哥,取款窗口在哪里?”
小伙计道:“在里头呢。这会子还没到时辰,我们钱庄每日辰时六刻才开业,烦劳这位东家暂且等等。我们也得清扫屋子不是?”
旁边有个东家急道:“别的铺子都开门营业了,你们这会子才清扫屋子,早干什么去了?”
小伙计道:“我们东家爱睡懒觉。”众人哑然。
忽听朱紫街那头有人鸣锣,热热闹闹的走过来一伙衙役。这帮小子个个精神抖擞,领头的那个嗓门又大又亮,喊道:“各位父老乡亲听真啦——昨日全城米价无故上涨,伤及寻常百姓生计——知府苏大人心忧民生——特开官仓放粮啦——有想买便宜米的,只管去官仓买米啦——价钱与平日一样啦——”
只见一个男装的女郎从路口的雏龙斋走了出来,背着胳膊慢悠悠逛到汇丰钱庄门口,打趣的看了诸位米行东家几眼,又笑盈盈转身要走。她才刚出门不多时,对面锦绣满堂出来一个年轻人,有人认得正是劳家的少爷劳言和,紧一步慢一步跟在后头。女郎一转身便看见他了,望着他嫣然一笑。劳言和腿肚子微微抖了下。
劳言和抬目望了眼汇丰钱庄的招牌,道:“这钱庄不就是前日拍卖时愿意给买家做贷款的那家么?”
“不错。”女郎脆声道,“满天下最不缺钱的钱庄就是他们了。”
劳言和奇道:“不知知府老爷怎么弄来的米粮?”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女郎笑道,“难道还‘只许百姓放火,不许州官点灯’么?”乃回身看了诸位米行东家一眼,轻轻的说,“官府与百姓不同。官府手里是有‘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