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这名字是裘府太太取的。”
“哦,那你家里的名字叫什么?”
铃铛垂头道:“叫之默。”
陈瑞锦一怔:“叫什么?”
铃铛眼圈子已红了:“奴才在家里叫之默。奴才年幼时爱说话,家父嫌奴才呱噪,惟愿奴才安静些才好,故此取了这个么名儿。”
陈瑞锦望着她道:“这可不是寻常奴才取得出来的名字。你原本是什么来历?”铃铛立时掉下泪来,头垂得更低了。陈瑞锦遂命她起来,坐下好生说话。
原来这铃铛之父本为二甲进士,官居泸州县令。她伯父在成都为官,错投了蜀王之第四子。世子做事颇有耐性。当年老四露出心思来,世子并未一气儿全灭了他的人,而是慢慢的抓出错儿、依律查处;没错的就设法诱他们犯错。铃铛的伯父虽谨小慎微,终还是落入圈套。其父纵然清廉,也少不得连坐进来。伯父斩首,其余男子送去做苦役,女眷悉数官买。
关在牢狱时,铃铛的堂姐教她如何将自己涂抹得难看些,免得被窑子买去;又教她如何应答人牙子说话,好卖个大户人家。铃铛不解道:“姐姐不是说大户人家下人乱的紧、勾心斗角的么?”堂姐苦笑道:“你我的模样儿,若是进了小户人家,我立时就得让老爷看上,你也逃不过十三四岁。大户人家横竖人多,变数大。”因主子奴才本来关在一处,她们姐妹糊弄过了管官卖的小吏,将她二人当作伯父家的丫鬟送去人市,终让裘三老爷家买了去。
父母亲人皆不知所终,姐妹两个相依为命。铃铛生性活泼可爱,她姐姐模样出众又不爱争抢,起初两年过得还算平顺。直至去年。纵然铃铛的堂姐入府时撒谎儿报小了两岁、且一直在做粗使丫鬟,也到了配小子的年岁。瞄上她堂姐的男人极多,怕是躲不过去的。堂姐本也是锦心绣口之人,实在不愿意嫁给猥琐粗俗之徒,苦求管事的婆子让她自梳。那婆子口里答应着,暗地里不知收了几家的钱。可巧有个四十来岁的管事死了老婆、瞧上了她。婆子便喜滋滋的上堂姐跟前道喜去。堂姐闻听便知在劫难逃。乃呆愣愣的睁着眼对铃铛说:“我本以为大户人家能好些,却是我错了。奴才就是奴才,什么人家都一样。”
半个月之后,裘家大爷忽然要收一个丫头做妾,正是沈家堂姐。铃铛到现在都不知道堂姐做了什么。只是男人终究要忙外头的事。裘大奶奶已查出堂姐是谁,转头告诉大爷“实在找不着”,还命人阖府的丫鬟站到他跟前来让他找。裘大爷当真把阖府的丫鬟一个个瞧过去,委实没有铃铛的堂姐——前儿晚上,堂姐已配给了一个六十多岁、清理茅厕的哑巴,那会子算是媳妇子、不是丫鬟了。
铃铛早年在家中时也懵懂无知,经过牢狱之难、又做了两年奴才,早已明白事理许多。她不想步堂姐后尘,遂想法子在大姑娘跟前露了聪明,终让裘氏挑中、收在身边使唤。辗转几回,竟被送到了贾家。
陈瑞锦听罢长出一口气:“我知道了。我会命人去打听你父亲。他既无辜,又有实干之才,不当埋没了。如今哪里都缺人才。”
铃铛惊喜,赶忙跪下连磕了十几个头:“愿为奶奶做牛做马!”
陈瑞锦摆手道:“你不必为我做牛做马。你记性好、过耳不忘,我用得着。”
铃铛闻听立时说:“我姐姐记性也好!她也过耳不忘的!”
陈瑞锦眉头一动:“知道了。她若当真有天赋,也用得着。”
铃铛喜得又掉下泪来,半晌才说:“奶奶,我姐姐本无意勾搭大爷的……”
“可以理解。”陈瑞锦摇摇头,“横竖我会查她的。”
贾琮将近晚饭的功夫才回来。小两口吃了饭,陈瑞锦将铃铛姐俩之事说了。乃慨然道:“果然还是你们后世好。”
贾琮抿了下嘴唇:“文明多半是向前发展的嘛。后世的性别歧视依然不小,但奴才这种职业基本消灭了。而且后世女子有不成亲的权力,这才是她们比眼下的女子最幸福之处。”他想了想,道,“后世……林姐姐挺有名的。虽然她死的早。”陈瑞锦抬目瞧着他。贾琮想了会子,道,“后世人时常惋惜她早死。殊不知,早死与她而言也是运气。若没死,不论……嫁给谁,贾史王薛这四家一倒,她也逃不脱一个官卖。不论是卖入娼门、做小妾、做丫鬟,要配什么男人都不由她,那才是最惨的。”
陈瑞锦托着腮帮子发了半日的愣,忽然说:“我在犹豫要不要帮铃铛那个堂姐。”
“不敢用吗?怕心性不稳?”
“嗯。牢狱中堂姐教铃铛的那些事……可知是学过许多手段的。她在裘家会落败,一则身处奴位、实在太弱,二则裘大奶奶胆子足够大——寻常妇人多半不敢忤逆丈夫。”
贾琮点头:“她的计策理论上不应该落败。”
“铃铛还小,她堂姐的心思未必都会告诉她。裘氏爱才且心细。既收了铃铛,少不得会查查。纵然查不出她是沈家的小姐——这一节在她们姐俩卖入裘府前便被改掉了,裘氏一个后宅小姐并没有本事查到外头的事;也必知道那位堂姐之所为。堂姐若是如铃铛所言那般无辜,她为何不连堂姐一道救了?也有过耳不忘之才,弄到身边来做个管事的媳妇子不是很好用么?”陈瑞锦悠悠的说,“我若没猜错,那位沈家堂姐打的是裘氏胞弟、裘家二爷的主意。寻常大户人家,主子身边服侍得好的贴身大丫鬟、外头的粗使丫鬟,配人都会晚几年。那堂姐根本没想到自己那么快就要配人。自己做不得主不说,可供选择的都是些歪瓜裂枣。事出突然,迫不得已方找上了大爷。”
贾琮想了想:“发电报问问五叔吧。你看,聪明、美貌、有手段、有往上爬的心思、还过耳不忘。送入牛家的那个刘云溪姑姑不也是如此?五叔说过,这种女细作最难得,一百个里头难训出一个来。横竖我觉得,她比梅姬更合适当细作——梅姬实在太小了,阿弥陀佛我有罪恶感。要不送她入吴王府,把梅姬换出来?”
陈瑞锦哑然失笑:“十五岁当真不小了!不要随便拿个姑娘就同你们家贾桂比。罢了罢了,既这么着,我先弄她出来看看是个什么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