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蓉手里头并没有西宁郡王系的隐语,然他多少知道些常识,细作的隐语是经常换的。如今宁国府内囊儿已尽,除去那个不知哪里来的买主,贾蓉已没法子弄到钱了。人到了死路,胆子就能大破天去。偏贾蓉并没有当亡命之徒的本事。他脑中竟冒出来一个离奇的念头——编。
贾蓉也念过书。虽考不到科举,史书大略读过,各色志怪故事并没少看,这几年中华书局出的绿林评话亦不曾拉下。既为隐语,旁人必是不知道的,那买家也不知道。贾蓉遂依着故事里的模子自己编了一套隐语,将自己这几年监视荣国府用得上的词儿都编了进去,又琢磨着填补了些。
过了几日,他特去上回那小酒馆吃酒,果然遇上了当日那书生。贾蓉直跟他要了一百万的银子。那人讨价还价,终以八十万成交。只是那人不肯立时给齐,先给一半,待验证这些隐语无误后再给一半。贾蓉本是空手套白狼,得多少是多少,遂只假意呛了几声便答应了。次日,二人于小酒馆会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贾蓉凭空得了四十万的银票。
这几日春氏不再要衣裳首饰了,比从前温柔了许多,却时常问他外头的事。西宁郡王虽骂了他一顿,此人乃是细作世家出来的,贾蓉也多了个心眼子,在春氏跟前不露口风。
宁国府的日子依旧艰难。贾蓉思忖再三,从四十万里头取了五千入公帐,只说是自己在外头弄来的。贾珍大喜,也不问他是怎么弄来的钱,立时出去请客吃酒。装了不足半个月的孙子,他已快要憋疯了。五千银子杯水车薪,够不了宁国府花几日。贾蓉也不再将其余的取出来,只自己悄悄藏着。
另一头,燕王派去秦国的崔先生快马赶到长安,先在城中逛了几日认下街道,又见了个冯紫英手下的细作,方悄悄投入高家大门。贾太君亲见了他,让人安置他下去。三日后,崔先生在高家与世子妃相见,二人隔屏长谈。又过两日,崔先生以清客之名住入世子府。
这会子世子尚在发丧,整个长安城一片缟素,世子府每日客来客往忙乱的很,没人留意崔先生。他也不急,只安安生生的在客院读书。这日世子妃想起他来,乃命身边一个极信得过的嬷嬷给他送件冬衣。
崔先生见那衣裳乃是貂鼠皮的袄子,连连摆手道:“世子尸骨未寒,世子妃送新入府的清客穿如此奢贵之物,恐惹人口舌。嬷嬷速速送回、万不可让人知道了!”
他面色肃穆,吓得那嬷嬷赶忙把衣裳收了起来,声儿都打颤了,一壁四面张望:“好在先生这儿没人!”
崔先生叹到:“身处天家当步步留神才是,还望世子妃遇事多多思量。”
嬷嬷连连称是,也叹了一声:“老奴方才也觉得有几分不妥,只没想到这上头。老奴想着这东西贵重,世子才没了、娘娘就送外人贵重东西,竟有几分像是败家娘们了。”
崔先生点头道:“这一节也是不妥之处。嬷嬷有了年纪,经过见过的多,还请多多劝着世子妃。”
嬷嬷含泪道:“老奴都这把岁数了,跟了世子妃这些年,眼睁睁看着她一日日熬过来。这长安城遍地虎狼。世子没了,竟不知她日后如何过了。”
崔先生之前只当她是个寻常的老妈子,忽听她说“遍地虎狼”四字,不禁点头:“你倒有几分见识。”那回与世子妃说了一个多时辰,他已知道这女人不是个聪明的,不想她身边这个不起眼的嬷嬷保不齐不俗。遂特请那嬷嬷坐下,慢慢的拿话套她。旋即大惊。这嬷嬷虽老,却知道许多外头的事,比世子妃强出一大截去。秦国今秋恰是多事之秋。自己得的信儿是高家给的,秦王并不看重高家、故此高家得的消息皆泛泛。这嬷嬷既为世子妃贴身之人,说不得知道些底细。遂细问前些日子究竟秦国出了何事、那个让人抢走的“世子妃”是谁。
嬷嬷道:“许多外头的事儿我们也不知道。横竖那个女人一伙来了,长安便连着出事。先是什么弥勒教,又是世子非要娶她,末了竟把土匪闹进长安城来了!”
崔先生愣了。半晌才说:“弥勒教?弥勒教不是早没了么?”
嬷嬷也愣了:“没了?不是查出了好几个探子么?都死了。”
崔先生赶忙问道:“怎么回事?请嬷嬷赐教。”
嬷嬷道:“老奴也是听别人说的,不知真假。起因还是春天的时候,京城里头有个少爷来高家走亲戚,让人绑架了。”崔先生起先以为是高家一个寻常亲戚,听到“绑架”二字便猛然想到贾琮头上。嬷嬷接着说,“高家终究本事大,养了几条厉害的大狼狗,连夜救出少爷。我们王爷并知府大人都去打听绑架他的是谁,他只不肯说,我们世子还猜了许久。”她顿了顿。崔先生点点头。“之后不久,长安城里死了六七个人,当中就有知府大人家的二爷,偏官府什么都没查出来。再后来那少爷就回京去了。他走都走了,王爷忽然发兵追他!”
崔先生这会子已猜到那人必是贾琮,问道:“王爷为何发兵追他?”
嬷嬷看了看窗户,低声道:“王爷让一位极有名望的得道高僧静得大师撺掇了。谁知道那少爷会法术!法宝祭起来,打得王爷的追兵落花流水!王爷一气之下把静得大师杀了。”
崔先生深吸一口气,半晌才说:“后来呢?”
“后来就是我们世子原本想娶的那位王姑娘手下有个书生,姓董,极厉害。重查春天的那几桩悬案,查出陈二爷、静得大师和一个马车夫都是弥勒教的人。高家那个亲戚少爷是道家之人、好生有才。弥勒教怕他得势后帮着道家,佛家会吃亏,遂想杀掉他。”嬷嬷一气儿说完,“我们王爷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先生您想想,连知府家的爷们都是弥勒教的细作!这还了得?”
崔先生惊得怔了好一会子,又思忖半日,道:“这些事儿我在外头竟没听说过?”
嬷嬷得意洋洋道:“外头哪里能知道?这些都是不让说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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