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眼,有点懵。
贾琮又指着柳小七:“比如他们家吧。他们家的人都很不俗,他祖父论理说应当早看出来朝廷给他们的不是羊肉是狗肉。但为何还死心塌地,以至于朝廷连个正经天子都没有了、还要死守着对阖家有害的规矩呢?这个叫做,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柳小七不觉盯着他看。
贾琮接着说:“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是一种心理疾病。我以前跟你说过心理疾病吧。”
苏澄咬着嘴唇点点头:“人,因为各色缘故,所思所想与正常人差异极大。虽平日里看着不是疯子,实则是另一种疯子。”
“不错。”贾琮道,“二百年后,在西洋瑞典国都城斯德哥尔摩城,”柳小七不禁微微震了震。“有四个劫匪抢劫了一座钱庄,抓了钱庄的四个伙计为质与彼国五城兵马司对持数日,捕快最终抓住劫匪救出了伙计。不想那四个伙计竟然都替劫匪求情。”
他故意顿了顿,苏澄不禁问道:“他们为何要替劫匪求情?”
贾琮长吐了口气:“因为他们觉得劫匪是好人。”
苏澄拿胳膊撑在几案上问道:“劫匪去打劫还抓他们当人质,怎么会是好人呢?”
“他们觉得,劫匪完全可以杀了他们。偏非但留下他们一条性命、还给他们饭吃,必是心中慈善的好人,因为迫不得已的缘故才走上那条路的。”
苏澄拍案:“留下他们性命难道不是为了以活的人质要挟官府好放他们逃跑?不给他们饭吃、他们饿死了,外头的捕快没有了约束不就直接乱箭射死劫匪了?”
“没错啊!正常人都是这么想的!”贾琮偏了偏头,“但那几个伙计就是那样想的。所以说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是一种病,受害者对加害者非但不抱怨、反而因为加害者没有对他们更坏而感恩戴德。你看——”他一指柳小七,“他们家整整一个家族不就是如此么?他们只想着天家留了他们性命、给他们饭吃,就没想过天家不许他们娶媳妇、养女儿究竟安的什么心思。”
苏澄听罢想了会子,看着柳小七怜悯不已,仿佛在可怜一个疯子。偏她口里还低声喃喃道:“好可怜……”柳小七本已让贾琮说得心头乱如麻,迎面撞见苏澄的眼神,登时恍如胸口压了个大沙袋似的闷的慌。
贾琮重重叹道:“对了,得了心理疾病的人多半不知道或是不肯相信自己病了、或疯了。”
苏澄看柳小七之神情愈发怜悯了,脸上写着:这么年轻好看功夫这么高强的少年竟是个疯子!口里又低声念了出来:“好可惜……”柳小七胸口的大沙袋又多加了一个。贾琮还欲再添几句话,陈瑞锦以目止之;二人眉来眼去半日都没说话。苏澄又说道:“琮师叔,他们家如今离宫了是不?”
“是啊。”贾琮道。
“从前是宫里头借女子给他们……那个……”苏澄抿了抿嘴,极快的觑了柳小七一眼,“既已离宫,他这样的还没娶上媳妇是不是就光棍到老了。”
贾琮拍掌:“是了!如今你们家预备如何?生儿育女这种事粉头也不肯做的。你祖父若还想留着宫里头的规矩,你们家的人口就到此为止了。”
柳小七茫然,好一会子才说:“这些事祖父大约还没想过……”
贾琮道:“他该不会以为天下二三十年之后便能得新君而一统吧。纵然能,谁知道新君是个什么性情?就肯依着从前的规矩将你们养在大内?养着你们这一大家子得花许多银钱。除去日常花销,还得替你们养媳妇养女儿。须知寻常男子辛劳一辈子也只为了养个媳妇、女儿。说不得新君会另外张罗一队火.枪手为护卫呢?他不肯要你们、你们怎么办。”
陈瑞锦在旁补了一句:“太皇太后都开始谋火器了。”
柳小七不觉白了脸。苏澄不忍心道:“你们俩别说了,小七儿可怜见的。”
众人一时都不言语。良久,仍是苏澄破了安静。她轻轻的问陈瑞锦:“陈姑姑,如今冥顽不化的就是他祖父对么?”
陈瑞锦道:“不知。眼下看来仿佛是的。”
“那他祖父总有殡天的一日?老爷子归西之后是不是余下的人便会改了规矩?”
贾琮哂笑道:“改规矩?他们家这变态的规矩乃是依着宫中巨大且森严的约束方维持了这些年,不然根本成不了。澄儿你也学过的,作用力越大、反作用力也就越大。如今没了宫中那约束力,老爷子勉强依着惯性维持几年;就如同牛皮筋儿捆着一团弹簧,待他没了,立时得崩开。这才几年?女卫那头早已散了。”
苏澄望着柳小七轻声道:“你们家家规立足的根本无非两条:皇帝需要你们、皇帝防着你们。如今这两条皆没了。”
贾琮惊喜:“澄儿还有这归纳能力!怎么我从前没发觉?”苏澄得了赞扬本该欢喜才是,偏她这会子欢喜不起来,只强勾了勾嘴角。
陈瑞锦微微一笑,向柳小七道:“罢了。别的且不说,你要不要去照看明漪?你若不去就只能我去了。我这些日子委实忙的紧,大约不会自己管此事,会派旁人管。”
柳小七道:“不麻烦了。四哥既不能出门,我照看下侄女儿也是应当的。”
陈瑞锦点头,告诉了他地址,乃叮嘱道:“此事麻烦。不可太招摇,恐惹官府留意;因都是些地痞流氓,走了一拨还有一拨。”
苏澄问道:“可能与流氓头子商议?”
贾琮道:“那块儿最初的流氓头子已离京了,一直没有新流氓头子打出来。”
苏澄扭头看了看柳小七:“要不你去做流氓头子好了,罩着你嫂子侄女不在话下。”柳小七眼神闪了闪。苏澄忽然扑哧笑道,“你侄女儿说不得能当个圣姑。”
陈瑞锦笑道:“明漪那性子,魔教教主也做得。小七,不如你先替她几年?待我收了她做弟子,教导出来好管管城西之地。”
柳小七哼道:“她才六岁。等她当魔教教主,我早都一统江湖了。”乃告辞而去。后陈瑞锦送苏澄回家不提。
他二人都没想到柳小七做事那般快。次日,罗泰娘亲来梨香院送信儿,说是昨晚有个魔影般的年轻高手,一晚上挑尽了城西二十四家赌坊!每到一处皆打得人家打手护院满地爬,又随手在人家雪白的墙壁上画上一只鸟儿,瞧着仿佛是鹞子或老鹰。乃掷笔于地,跃上房梁哗啦啦数拳头拆出个天窗洞口来,从洞口飞身上屋顶,踏瓦而去。
陈瑞锦忙赶去戚氏家瞧了瞧。这几日来骚扰她的人多了起来,她正愁得了不得。偏今儿没人来。陈瑞锦宽慰了他几句,又寻了两个左近的闲汉打探。
那二人都说:“昨晚上赌坊出了事,今儿大约暂且没人来扰潘家了。”
陈瑞锦问道:“莫非潘家得罪了赌坊?”
他两个道:“四处滋事索钱的不就是赌钱赌输了的?”
陈瑞锦哑然失笑,仍是摇头:“只是治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