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没听见般一气儿喝了个干净,仰着红扑扑的小脸蛋向她母亲亮碗底:“还要!”
戚氏忙又替她筛水:“让你慢些喝听见没?又没人跟你抢,急什么?呛着了如何是好?”
小女孩接过碗又咕咚咕咚大口喝尽了,摸了摸小嘴拍拍肚子:“不渴了!”戚氏又说她没规矩,她显见早已听惯了,全当耳边风一个字没听进去,睁着大大的圆眼睛看陈瑞锦。
陈瑞锦看了她的脸便明白:这孩子必是戚氏的亲女,娘儿俩长得极像。她乃问道:“这便是小潘姑娘么?”
戚氏怔了怔道:“这是我前夫留下的。”
小女孩也大声道:“我姓柳~~”
陈瑞锦蹲下来道:“原来你姓柳。你几岁了?”
小女孩伸出一个巴掌并一根手指头脆生生道:“六岁了!”
“好个伶俐的孩子。”陈瑞锦道,“你和你娘长得真像!”
小女孩甜滋滋笑了起来:“阿爹也说我们娘儿俩像来着。”
戚氏忙说:“好了,你去后头洗把脸去!都快成花猫儿了,成什么样子。”小女孩做了个鬼脸儿,滋溜一声跑了。
陈瑞锦看她们家中破败,难免有几分物伤其类,取了一锭银子道:“说不得要嫂子先垫上许多绣线钱呢。”
戚氏忙说:“要不得这许多。”
陈瑞锦愣了:“多?依着大嫂的活计,平素的东西是多贱卖了?”
戚氏叹道:“大户人家各有做衣裳鞋袜的丫鬟仆妇,小户人家的女孩儿也多半会绣些活计。这些东西谁买呢?”
陈瑞锦一叹:“大嫂委实不易。既这么着,怎么不去寻个大些的绣庄做活?”
戚氏苦笑道:“那些绣庄都是没日没夜的,我家中还有个孩子。且她们能给绣娘几个钱?”
陈瑞锦摇了摇头:“说的也是。这么瞧着,茶花绣坊那周东家竟是少有的良心东家了。”乃向她正色道,“大嫂莫要推辞。你的活计物有所值,不能因平素你都低卖了,我也跟着得你的便宜。”戚氏见她说的恳切,只得收了,再三谢过。
陈瑞锦又买了三四个小物件方告辞出来。她并未走远,就在左近候着,等戚氏的丈夫潘喜贵回来瞧瞧这是个什么人。待那人一露面她便瞧出来了。小尖嗓子没胡子——太监。小柳明漪却与他极亲密,蹦着迎上去喊“阿爹”。潘喜贵笑抱起她问今儿可乖不乖、晚上有什么好吃的;戚氏从厨房出来,嗔说女儿又同野小子玩儿去了。
陈瑞锦回到梨香院收拾会子,命人去厨房取晚饭。贾琮先说:“冯大哥那儿查出来了,巫蛊娃娃委实是林鸾捣的鬼儿,有卖布的伙计认出了她的画像。你那儿呢?”
陈瑞锦道:“说来话长。”
“那就吃完了晚饭再说。”
他两个吃了饭又歇了两刻钟,陈瑞锦方将今日之事从头说起。待听到戚氏的丈夫是个太监,贾琮击掌道:“竟是活生生的对食么?她既与柳家子弟生了孩子,怎么又嫁与了太监?”
陈瑞锦轻声道:“那女孩儿六岁。”
“嗯?怎么了?”
陈瑞锦道:“京中大乱是在七年前。柳明漪出生时,我师傅已去了陈国。”
贾琮一算,柳明漪还在肚子里的时候恰逢四将乱京师,她出生后女卫营已经没有了!柳家惯常养儿不养女。既是个女儿,柳家又不收,她母亲在宫中还不定怎么艰难养活了她。只是看史湘云的名录上写着城西戚氏收养,可见戚氏是先行离宫的。而柳明漪被收养时年方四岁。他乃问道:“太监没有被派出宫吧。”
陈瑞锦道:“太监若想借机偷跑不难,有许多法子。”
贾琮思忖道:“柳明漪出宫时四岁,她母亲早已出去了。从她母亲离宫到接了她回家,当中那些日子她是怎么活过来的?完全是需要大人照看的年岁。宫里都乱成那样了,母亲岂能肯丢下女儿一个人走?要么戚氏和潘太监必有一个是极看得明白的主儿,猜到这些小的也早晚会被放出宫去?”
陈瑞锦道:“此事如何猜的着?那会子宫中必是人心惶惶的。我猜戚氏是让人强送出宫的。她年轻,容貌也好,送出去好给宫中省钱。那时候太皇太后还没卖爵呢,缺钱的紧。潘太监怕是她没法子之时托付女儿与他。”
贾琮点头:“有理。戚氏后听说又要放宫中的幼女出来,遂去宫门外守着女儿领回去。也是天可怜见的。潘太监遂设法出宫,与她们母女二人团聚,成了一家子。对食也是真爱啊。”
陈瑞锦道:“依我看,戚氏心里怕是还念着柳家的不知道哪个。不然,何不让柳明漪姓了潘?还有,柳明漪在宝二奶奶那儿记录的籍贯是长安。一个四岁的女孩儿还能知道自己籍贯是长安?定是有人时常在她耳边念叨。戚氏还说她是自己前夫的女儿。明知道潘喜贵是太监……”
“这么说她还是惦记柳家的谁。”贾琮捏了捏下巴,“也是。柳家的男丁个个武艺高强,很容易惹女子钟情。何况潘喜贵不顶用。”
陈瑞锦道:“那潘喜贵虽是太监,却肯日日出去寻活计养家糊口,竟是比柳家那般只生不养的强出去十倍。”
贾琮想了想,道:“我记得杨大嫂子说,刺绣与指纹一样,每个人的绣工各不相同?”
“不错。”
“你在戚氏那儿买了什么?”贾琮眨了眨眼,“可有我能用的么?”
陈瑞锦去屋中取了那几样东西出来,两个荷包两块帕子。贾琮捻起一个并蒂芙蓉的荷包道:“我本不喜欢这般花花绿绿的东西。不过,明儿还是带上吧。”
陈瑞锦瞧了他一眼:“去柳家?”
“嗯,去那个柳家。试试看可有人能认出这个荷包不能,他们家的人眼力必是好的。”贾琮道,“柳明漪与旁的柳家女儿不同。她与女卫营不相干且有亲生母亲在养着,她养父虽是太监却十分疼爱她。若是戚氏与潘喜贵恩爱,我就不预备让柳家人知道她的下落了。可如今戚氏怕是对她生父不忘情。既这么着,且看那男人心里可有那个宫中大乱之后被他们家赶走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