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一过去,小阿姨就会领着她去冷菜间,给她找些好吃的东西吃,所以五月那时打从心眼里喜欢那个小阿姨。
钟妈妈生下七月,做好月子,想要再回到饭店里时,钟爸爸却不许,说七月还要吃奶,也不能没人带,交给老人不放心。钟妈妈性子温顺,也就答应了。再后来,外头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厉害,钟妈妈也终于觉察出不对劲了,而这个时候,爸爸已经发展到夜不归宿了。
钟妈妈性子温吞,于这件事上却是眼里却容不得沙子,当即就抱着七月去和老公吵闹。吵闹了一场,非但没能当场开销那个女孩子,却被老公当场打了两个耳光,于是又哭哭啼啼的铩羽而归。
从此,钟家就过上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日子。钟妈妈骂人骂成了行家,钟爸爸也打人也打成了熟手。有时钟妈妈被打得怕了,就把七月一丢,一个人跑到外面去躲起来,一跑就是多天。那个时候,在德州乡下那种地方,离婚是要被戳脊梁骨的,钟爸爸迫于压力,于是就出去找人,找回来赔礼道歉,好话说尽,过两天再开打,钟妈妈再跑。如此反反复复。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四年,钟七月四岁,上幼儿园小班,钟五月七岁,上小学二年级。这四年里,五月所喜欢的那个小阿姨最初还小心翼翼地夹着尾巴做人,后来竟渐渐地发展到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入钟家了。钟爸爸的出轨能够到这个地步,除了他自己的自大、正房老婆的懦弱以外,还少不了钟奶奶的一份功劳。钟奶奶觉得儿子有本事,加上瞧不上儿媳妇的慢性子,更气她生不出一个男丁来,所以愿意对儿子的情人殷勤相待,看儿媳妇苦着一张脸。
赤羽居酒屋楼上就有一家日式酒吧,名字叫做蒲公英。有时熟客们会打电话来赤羽叫些饭菜送去,五月有一次也被久美子支使过去送了一次饭菜。酒吧内灯光昏暗,衣着装扮或妖娆或清纯的小姐们散坐在各处,打着领结,身穿衬衫马甲的男侍应生们端着托盘穿梭来往,耳边尽是女人男人们愉悦的说笑声,猜拳声,亦或是冰块浮在烧酒杯中相互撞击的清脆声响。
饭菜送到指定的台子上,一抬眼,赫然发现表姐也在座。表姐身上一袭露香肩、现乳沟的姿色小礼服,脸上妆画得极浓,正笑吟吟地陪坐在一名谢了顶的日本男人的身侧。这一桌小姐的衣襟上都别着个名牌,唯独表姐没有,想来是作为某一个客人的同伴从别家酒吧被带过来的。
表姐在酒吧工作一事并没有瞒她,在电话里,表姐什么话都和她说。但即便不说,五月也能猜出表姐大约是做这一行的,而且工作场所就在这一带,从前还经常去赤羽用餐,否则和有希子也不会那么熟。她也知道表姐必定是为了不使自己尴尬,最近才不再进赤羽用餐,对于此,她心里还是很感激的。
此刻在这种场合与表姐的目光一对上,五月还是觉得尴尬不已,于是忙忙低下头,屏住呼吸,等着日本人摸出皮夹子付款。表姐倒是不动声色,镇定自若地端起面前的烧酒杯,漫不经心却又风情万种地轻轻呷了一口。
更让五月尴尬的是,付完钱的日本男人见她伸手从围裙的口袋里翻出一堆零钱来找零,哈哈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用熟练的汉语说:“小费,小费。”
表姐便也一笑,对她眨了眨眼,又呷了一口烧酒。
而在她进赤羽工作近三个月时,遇见了那个名为泽居晋的男人,第一次知道了他的存在。
那一天是周一,本来就是一周当中生意最为冷清的日子,又因为一场大雨,客人更是寥寥。她负责的台子来了一桌韩国客人,这群韩国人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能吃能喝。她不停地被叫去追加菜品,上酒上饮料。海胆明明是限量的,每人两份,再多没有。这伙人却偏偏要讨价还价,一小哥说:“我们是老客人了,你去和美代桑说说,再送一份吧?不送我们下次不来了,我们就去隔壁的九州男儿啦。”说完,脸上露出“你怕不怕?你害怕了吧?”的神色出来。
九州男儿是居酒屋的隔壁的日本料理店,可惜他家没有美代这样年轻美貌又会做人的老板娘,因此生意惨淡,都不够格做赤羽居酒屋的竞争对手。
五月就耐着性子赔着笑向他们重申海胆限量的规定,再三表明自己没有随意赠送客人海胆的权利,小哥就指着旁边一桌日本客人嚷嚷:“凭什么他们有一整条鲷鱼?凭什么我们没有?凭什么?把你们美代桑叫来!”
五月苦笑。邻桌日本客人都是常来的熟客,其中一个据说是从美代开店伊始就光顾到现在的老客人,而且他们一顿饭才吃到一半,就已经开了两瓶另外收费的iichiko烧酒了。邻桌的日本人但见旁边的韩国人叫嚷抗议,却听不懂他说什么,只有一个大约是懂中文的人歪着嘴角笑了一笑,笑容里的优越感与嘲讽意味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