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拟旨下发罢——二郎的话,暂时不要外传。”
阁臣们知道他此刻心情必定不好,便不在这关口再争执了,都诺诺应了,依次退出。
汪怀忠很有眼色地把殿里的内侍们也叫走,带到殿外去小声给他们下了封口令,勒令刚才的事一字不许外传。
殿里,皇帝揉着额头:“——二郎,你到底在想什么?朕坐的这个位置,你是一点也不稀罕是吗?”
他实在无法理解,眼看着这儿子痊愈出关了,还没来得及高兴过一刻钟,他反手给自己刷地又扣了一截分。
从前他古怪归古怪,不曾干过这样的蠢事啊。
以至于他只能将这最直白最戳心的一句问出来了。
朱谨深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不答反问:“难道皇爷还愿意承担一个病弱的孙儿吗?”
皇帝喝道:“你别和朕打马虎眼——朕什么意思,你知道!”
说当然是该说的,可难道不能私下告诉他,何必当着阁臣的面。
这幸亏是小朝上召他见了,要是大朝,他是不是也就这么直言不讳了!
朱谨深垂下了眼:“儿臣不说,皇爷打算何以应对朝臣们的催促呢?没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迟迟不给儿臣娶亲,下臣焉得不生疑惧?千言万言,不如据实以告。”
皇帝刚攒出的怒气下去了一点。
朱谨深此举看似鲁莽,实则是以自曝其短的方式,将压力承接到了自己身上。
皇帝的耳根子要清静不少,明知朱谨深现在生育出来的子嗣可能有问题,还敢紧逼着催促的臣子没有多少,谁也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但朱谨深自己的脸面就不大好看了——皇帝有点深思地打量着他,这个儿子是不是至今未经人事,所以也不懂得要男人在这方面的颜面?
普通男人有这种问题,真是藏着掖着都来不及,他倒好,公告天下都无所谓,一点不见异色。
皇帝觉得有必要给他点明一下,免得他不懂,过后受不了别人眼色,又要闹出事来。
遂道:“难为你有这点孝心。可若旁人讥讽与你,你当何以应对呢?世人的白眼,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朱谨深:“嗤。”
皇帝:“……”
他懂了,这儿子不是不明白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他是根本不在乎!
准确地说,在世人看不起他之前,他早早将世人鄙视了一遍,这天下,恐怕就没几个入他眼的!
猛虎不会在意蝼蚁的心思。
皇帝生出头痛来,早知他傲,不知傲到了这种程度。
但他是天子血脉,天下至贵,这份尊贵骄傲,他本也正配拥有。
从另一个角度看,这样的心如磐石,不受外物纷扰,也是难得的品质。
“你坚持要如此?”皇帝跟他确认,“朕替你烦心了这么多年,再多烦几年,也不是多要紧了。”
他有此问,其实也等于同意朱谨深暂缓选妃了,拉拔着一个傻儿子一个弱儿子到如今,苦在谁身谁最知道,便是臣子们再劝,他也不敢去赌这个可能性。
他将长子拖到弱冠,实在拖不下去才替他选了妃,内心深处何尝不是怕朱谨治的智弱再遗传了下去,如今他心里都悬着,再替朱谨深这里悬一根,实在也有点不堪重负了。
朱谨深给了他肯定的回应:“是。皇爷不必多虑。”
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好,那朕就如你所愿。”
空口说的未必作数,这份压力他到底能不能扛得起,试一试才知道。
若是扛得过去,他就确实不必多虑了。
皇帝解除了阁臣们的封口令,这个消息便如野火般迅速肆虐了开来。
沐元瑜吓了一大跳,二皇子府大门才开,府里有不少事务需要收拾修整,朱谨深没这么快重新到学堂来,她在外面听说了此事后,急忙跑了过来。
“殿下,你就这么跟皇爷说啦?”
朱谨深坐在廊下,有一下没一下地自己挥着把折扇:“嗯。”
他这样姿态是十分好看的,天生自带一股风流写意,沐元瑜禁不住多看了两眼,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这、这不大妥当吧?”
她虽然是个假男人,但也知道男人在这上面的自尊极为浓烈,就算只是子嗣可能孱弱,没到本人不行那么严重吧,一般人也是断断不愿提起的。
“有什么不妥。我不说,他们不会消停,不是去烦皇爷,就是来烦我,烦一次,我要想起一次,不如直说了,总不会有哪个没眼色的敢当着我的面再提起来。”
这听上去似乎也有些道理,五年的时限实在过久了,沐元瑜都想不出除了实话实说以外,还有什么别的能蒙过去的理由。
但她仍是很纠结——因为她当然是该安慰一下朱谨深的,可这个话,真的很难措辞。
怎么说才能只是鼓励他而不刺伤呢。
李百草端着个放着草药的竹筛从阶前路过,呵呵冷笑了一声。
沐元瑜茫然看他。
这老先生除了脾气大之外,几时又添了桩阴阳怪气的毛病?
李百草的目光在她和朱谨深的面上扫过,含着看穿一切的神医之蔑视。
天家居然还能出这种情种,呵。
被个西贝货迷得正经娶亲都不想了,三分毛病要吹出七分去,把世人都哄了一遍。
什么五年才能好,是五年之后,他着迷的这西贝货世子怎么也该返回南疆去了吧。
揭穿吗?
他当然不会,三分毛病也是毛病,做大夫的,最忌说个满话,不然真生出个小病秧子来,他得把自己填进去。
朱谨深已经允了他,今年底就放他走,为这个承诺,他也知道该闭好嘴。
这些乱七八糟的贵人,他一个也招惹不起,还是离远些才保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