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提到过卓绍华。李南似乎看不惯卓绍华,语气是挑剔的。他们几个听了总是笑笑,李南是个自傲、自恋、自赏的人,别人很难入他的眼。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调来宁城军区的过程,让他觉得卓绍华是个强势而又有谋略的人。面对面坐着,卓绍华的温雅、亲和,让栾逍很不自在。不仅如此,作为大军区的一号首长,他年轻、俊朗得让人有点接受不了。但这份年轻,却让人不敢生出轻视与质疑。谈笑之间,儒雅与威严并存,温和与震慑共在。
“昨天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好。”卓绍华也落座,秦一铭送进来两杯茶,飞快地瞥了眼栾逍。
栾逍恭敬道:“谢谢首长。”
卓绍华朝秦一铭点下头。秦一铭出去,不一会儿,作战部部长和几位干事推门进来了。卓绍华介绍了下,几人朝栾逍点点头,分头坐下。
“劫匪身份确定,福建人,看装备和身手,应该受过系统训练。”作战部部长说道,“这次事件是突发行动,像是临时起意,如果准备充分,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实验室,应该是可能的。我们必须检讨,对罗教授的保卫工作不够完善。”
“栾中校怎么看?”卓绍华看向栾逍。
昨天栾逍并没有亲自参与射击,他只是远程遥控指挥。狙击手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埋伏在实验室上方的气窗后。劫匪要求提供一架直升机,人质必须同机飞行。这个要求太过分了,谈判专家一直与他迂回周旋,就在他杀意陡生时,狙击手扣动了扳机,是栾逍下的命令。其实,射击劫匪,是下下策。人质是解救了,但留下一堆的问号。
“很多技能通过魔鬼式的训练,在短时间内可以得到提升,但是想要提高计算机水平是无法做到的。他又要懂生化知识,又要解密,又要攻破安全防护,至少需要一个懂计算机的同伙相助,或者外围有接应的团队。”栾逍说道。
“如果有一个同伙,那么当时,他就在宁大之中?”作战干事从笔记本上抬起头。
“在我们的射击领域,没有发现这样的一个人。”负责观察的狙击手可以将方圆千米以内的范围都纳入眼底,“我觉得劫匪只是对方用来试探的一颗棋子,也就是说对方不敢确定实验室里是否真有那些数据。他们没想成功,劫匪本来就是来送死的。”
“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对情报来源半信半疑,还是初次接触,还不够信任?”作战部部长眉心拧成个“川”字。
栾逍摇头,他初来乍到,很多情况都不了解。
室内寂静得空气都像凝固了,卓绍华眉头紧锁,像是被一团杂乱的毛线束缚住。
“首长,马上九点了。”秦一铭轻声提醒。
九点,校级干部集训,卓绍华要去做动员讲话。“好的。”卓绍华站了起来,与作战部部长交换了下眼色,然后转向栾逍,“栾中校情况熟悉得差不多,今天去536报到吧!”
“是!”栾逍敬礼,侧过身子,等待卓绍华离开。
出了门的卓绍华突地回了下头,皱皱眉头:“栾中校成家没?”
栾逍愣住,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个我早问过,栾中校还没女朋友呢,首长是不是想促成什么好事?”作战部部长笑着问。
卓绍华“哦”了一声:“这个是后勤部关心的事,我可不能随意插手。”
一行人都走了,高岭眨眨眼睛,不明白首长怎么会突然飞来一句。不过,他也习惯了,这样的事,他经常遇到,毕竟年过三十,关心他的人都会问上一句。
只是爱情、婚姻这两个词,不说想,光念着,他都觉得是一种贵得没谱的奢侈品。
536,不是门牌号,而是军方保密机构的编号。它坐落在郊区公园的隔壁,从外围看,普普通通的门庭,绿树掩映,里面假山、怪石林立,出出进进,都是衣着随意的工作人员,冷不丁会让人以为这儿是培育花草的园林。过去一站路,是宁城军区的射击场,挨着射击场是后勤处下属的工厂,专门为部队提供后勤保障物资的。
绕过两座凉亭,经过一座木桥,栾逍在一座两层楼高的假山前面停下,这里就是536的办公处。刚刷过桐油的原木大门,味道有点刺鼻。门口没有士兵荷枪实弹地站岗,只有一个半百的老人在那侍弄一个盆景。栾逍深呼吸,闭了闭眼睛,推开大门,他知道大门后面将是一个庄严肃穆的天地,先是刷卡,再是指纹识别,然后瞳孔测试,身份确定无误,才可以继续向前进。
“sorry!”肩膀上轻轻落下一掌,栾逍浑身毛孔一敛,本能地回头,手握成拳。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笑盈盈的纤细高挑的女子,白皙清丽的面容,及肩的黑发,眉宇间带一抹英气。那双慧黠而又澄澈的笑眼,让她全身上下都灵动起来。她是谁?跑错地了?格子衬衫,浅蓝色的牛仔长裤,黑色的休闲跑鞋,手里拿着一杯快喝光的可乐。她看上去有二十四、五?
“帅哥,我有点内急,可以让我先进吗?”她朝栾逍鬼鬼地敬了个礼,把可乐往台阶上一放,不等栾逍回答,匆匆从他身边越过。
栾逍有五秒的僵硬,她眨巴眨巴眼睛,说道:“脸红什么,江湖儿女不拘小苍,内急是人正常的生理现象。”
栾逍默默地站着,这儿真的是神圣的536吗?不是游乐场的大门?
接待栾逍的是一位中年女子,536人力资源处的处长束大校。她领着栾逍上下参观了一圈。连地下设施,536共四层,保全措施是世界顶级的。各处之间分工明确,人员各负其责。因为工作的隐秘性,相互不交流,所以束处长也没带着栾逍到处“睦邻友好”。栾逍分在一军情分析处,这是一个综合机构,相对于其他处,人员比较多。
栾逍的办公桌挨着窗,一抬眼可以看到假山外一棵高大的银杏。银杏有些年纪,树干粗壮,枝叶茂盛。阳光穿过树梢,风吹过,树叶翻动,一半儿绿,一半儿黄。栾逍闭上一只眼睛,以一个狙击手的视野,任何人经过银杏,都在他的射击范围之内。
资料堆了一桌,很意外,都是手写文件。
束大校看出栾逍的疑惑,笑了笑:“纸质文件传阅后销毁最安全,放在电脑里,设计再周全的密码,都会被黑客攻破。网络安全是相对的,永远无法做到百分之百。对了,午饭时,介绍诸中校给你认识,她是世界上最优秀的计算机专家之一。你们以后有可能会合作。”
栾逍点点头,埋首看资料,一晃,半天就过去了。餐厅挨着大门,阳光可以直射进来,饭香扑鼻,任何人从外面经过,哪里会联想到这里是军方的保密机构。不得不佩服设计者的奇思妙想。
束大校陪栾逍一块吃的午饭:“诸中校在和上级开会,要到下午才有时间。”
栾逍没多问,吃完饭,继续看资料。已看完的,束大校让人收走了。中途,他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他不知为何,朝隔壁的女卫生间看了一眼。
刚坐下,就听到束大校在走廊上和人说话,是一个清脆的女声,很像是她!栾逍站起身,表面上维持镇定,心中却是震得天崩地裂。那个喝可乐的年轻女子是诸中校?他以为所谓专家,不一定要一把年纪,但至少看上去高深莫测,而不是像个孩子样一脸笑嘻嘻的,晶亮的眼睛转来转去。
“你好,我叫诸航。”她伸出手,真诚而友好。
栾逍突然口干得想喝水,他僵硬地握住她的手。“我叫”他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叫什么名字。
“我知道你是栾逍中校,刚从b军区过来,束大校说是首长们钦点的哦!我们又见面了!”趁束大校不注意,她偷偷朝他吐了吐舌头。
他应该表示一下谦虚,应该说几句礼貌的话,可是,大脑此刻犹如白纸一张。幸好,他习惯绷着面容,看着是自制、矜持,而不像发呆。
等他稍微正常点,诸航已经走了,可是她那俏丽的双眸却一直在栾逍的眼前笑个不停。都说宁城的水好,所以连专家也养得不一样了?
诸航的办公室就在军情分析处的楼上,每周五,网络奇兵开例会。诸航也就这一天会来办公室点个到,平时都待在家里。网络奇兵总部与各军区分部的光纤是专门搭设的,相对于外面的网络,安全系数要更高。一打开视频,诸航就觉得会议的气氛很不同,成书记亲自主持,神情凝重。看他身后的背景,像是在首长的办公室。
a国一群电脑安全专家声称,中国有一群可供雇佣的、技术非常高超的电脑黑客,人数在50到100之间,这个团队与最近几年发生的大型网络间谍攻击事件有关。专家们称这个黑客团队为“飞翔的山鹰”,用于攻击的多数基础设施都位于中国,恶意软件的编写也使用中文工具和中文代码。但是专家们在报告中没有提到中国政府卷入这些网络攻击。
“我仿佛置身于一座高楼,听到瑟瑟风声潇潇雨声,而眼前是茫茫夜色,什么都看不清。”成书记用了一个特别雅致的比喻,与会人员没有一个笑得出来,“诸中校,你视力如何?”成书记看向屏幕一端的诸航。
作为网络顾问,诸航相当于在江湖中半隐退状态,谁是江湖高手,谁是武林霸主,她没兴趣八卦。她不承认自己害怕,但是在特罗姆瑟的那八个月,每次想起,都让她不寒而栗。她不愿意让自己再成为焦点,这几年,网络上风起云涌,她只当风景在看,确实不太努力。“如果一个国家想对另一方发动网络间谍攻击行为,不会幼稚得让对方追踪到自己的根领域,这就等于是高调宣战。这份报告似乎一再强调中国本土,事实上他们没有确凿证据。雇佣军是无政府的,有钱就行飞翔的山鹰只是想搅浑一池水,让国与国之间相互猜测、质疑,他们坐收渔翁之利。我们只能静悄悄地做人,像早晨一样清白。嘴长在别人脸上,没办法捂住。不过,感觉这里面至少有一个成员是中国通,不是一般通,差不多是专家级别了。”
“他们擅长用分布式拒绝服务攻击政府网站、口碑比较好的企业网以及宗教网站。”成书记说道,“今天凌晨两点以。cn为根域名的多家网站无法登录,经过处理,两小时后服务恢复正常。但在凌晨六点,国家域名解析节点再次受到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拒绝服务攻击,八点恢复正常。我们的网络奇兵一个个并不是纸糊的泥塑的,这到底是怎么了?”成书记真是急了,额头上青筋暴突。
“黑客的攻击能力正在提升。八月,a国多家媒体网站出现死机事故,一个叫‘中东电子军’的组织声称对此负责,追踪根域名,这个组织位于印度。”诸航说道。
“一团迷雾。”成书记捏着额头,仰面长叹。
“说不定都是系出同门。”诸航嘀咕了一下,成书记倏地看过来:“可能性大吗?”
诸航摇摇头:“我只是猜测,捉不住苗头。网络攻击就像心脏病,不发作时,你看上去好好的,只有发作时,才能找到根源。现在,看上去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成书记点点头,副指挥谈了几点看法,其他几位负责人也各抒己见。会议结束时,诸航感觉成书记看她的目光深不可测,她低下眼帘,佯装收拾桌上的资料。会议持续了三个小时,诸航午饭是近两点才吃的。吃完,她被束大校拉去见一个新成员。原来是早晨在门外遇见的帅哥,诸航好想笑。被恋儿一闹,她出门有点晚,没来得及上卫生间。在公车上,她喝了杯可乐,吃了块面包,到达536时,感觉憋不住了。
不会把帅哥给吓坏了吧?诸航回到办公室,想起刚才那张小心掩饰惊愕的俊脸,让她笑不可支。
电脑开着,诸航抗拒地不想去看。不看,不代表脑中不飞快旋转,有种熟悉的激动冲撞着血管,她听到血液里不安分因子叫嚣得凶悍无比,就像一个枪法高超的猎人无聊了很久,突然有天遇到了狼群,突然汗毛直竖,突然无比兴奋。她天生不是一个卫士,而是一个黑客。她嗅到了同类的气息,她可以慢慢摸索,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找到他们的目标所在,然后争夺,一决输赢。
但是一定要控制自己。五年了,一个个日子像一滴滴水珠汇集成一片汪洋,无边无际,黏成一团,不辨彼此,诸航习惯了这种不折腾、安然的日子。她咬紧牙关,抓耳挠腮,在办公室内走来走去。不行,她猛地一甩头,不能再靠近电脑,她要离开这儿,去呼吸新鲜空气,去吹风,去奔跑,去射击场。
诸航双目光彩熠熠,整个人旋风般离开了办公室。
站在射击场高高的围墙下,诸航无力对苍天。这里哪是想进就可以进的场所,也许层层汇报上去,诸中校是可以进的,然后找人陪着、讲解着,那还有什么乐趣。阳光还那么好,天气是那么舒适,绕着围墙走了一圈,岗楼上的哨兵已经朝她看了不止一眼,她恶作剧地踢了几脚围墙,正发泄着,听得身后有人低沉道:“脚踢疼了,那扇门也不会开的。”
咦,声线清朗,蛮悦耳的。诸航呵呵笑了两声,慢慢转过身,低声道:“栾中校,你怎会在这里?”
栾逍没说话,他在专注地打量诸航。谈不上多好看,五官淡淡的,好像笼着一层纱,可是看着很舒服,特别是那双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像块磁石。
战友们曾经闲聊,说国家最好的人才和资源都在军中。这是必须的,一个国家,若是没有底气,谈什么都是假的。每一年,都有大批的精英被选进部队。他也曾是精英之一,四年前进的夜剑。诸航应该也是,不然怎么进得了部队。这个性无法形容,却耐人寻味。
“你是不是从来不笑?”诸航走近,发觉他的表情永远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式。
栾逍不自然地别开目光,“我的工作让人笑不出来。”瞄准的是敌人,扳机一扣,看着他们在面前慢慢死去。也许他们罪有应得,但死亡永远是残酷的。
诸航笑了笑,没有再问下去,那些属于工作秘密。她又看向围墙,跳起来,想看清里面到底什么样。
“你喜欢射击?”栾逍看着她从536出来,脚像装了定位仪,不由自主就跟过来了。
诸航跳出一身的汗,放弃了:“不是喜欢,是崇拜。你呢,枪法怎样?”
栾逍咽了咽口水:“还凑合!”
“你知道狙击手吗?”
“了解一点。”
“那你肯定听说过高岭,他真的有那么神奇?”
要不是她的目光坦坦荡荡,栾逍真怀疑她是在调侃他。“我们认识的。”
诸航激动了,好像一个小孩子看到一块大年糕,一把抓住他。“他是不是一举一动都精准得像机器人,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有丝毫闪失哈,我知道你为什么不笑了,”诸航指着他的脸,“你有两个小酒窝。”牙齿也不太整齐。
栾逍几乎是生硬地甩开了诸航,“诸中校”他觉得口气像太重了些,偏过头去。他刚刚笑了,怎么可能?上一次笑都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
等心情平缓了些,他才转身看她。诸航还在笑,毫无形象地把嘴巴张得很大。栾逍默然以对,平生第一次有种挫败的感觉。他不愿误导她,实际上也想好好地为自己解释下。“军队狙击手和特警狙击手不同,特警狙击手都有人掩护,射击距离安全。军队狙击手一般是深入敌后独立执行任务,需要潜行、伪装、野外生存甚至格斗等诸多技能,一点闪失就会丧命,所以必须有顽强的心理素质和苛刻的要求。对于一个合格的狙击手来说,细心是他的一切。狙击手在行动前必须对敌方的情况了如指掌,决定自己要身处哪里,怎么走,怎么去,带什么装备,用什么伪装,如何通信,行动时如遇紧急情况应该如何,任务完成后如何撤退,无法完成时又怎样避免损失。”
“这么复杂?”诸航好不容易止住笑。栾逍看着像个不通世故的文人,认真说话的时候尤其显得真诚。
“射击术是最关键的要素。一个狙击手在任何情况下都需要在最远的有效射程射击目标,距离等于撤退的生命时间。如果要做到技术纯熟,最少需要练习15000到20000发子弹才能算得上是合格练习。”
“高岭是不是比别人付出得更多,所以才脱颖而出?”
栾逍飞快地闭了下眼睛,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哦,都快五点了,你想进去看看吗?”他指指围墙。狙击手训练的艰辛和残酷,他不想说太多,怕吓着她。
“啊,坏了,坏了,不知能不能赶上班车。”诸航慌乱地朝车台跑去,“以后再聊。拜拜!”
栾逍瞠目结舌,然后,又是久久地发呆。
“今天很早啊!”卓绍华从办公桌后抬起头,听着走廊上飞快的脚步声,在门被推开的那一刻,他笑了。
诸航满脑门的汗,以手作扇,跑得都说不出话来。卓绍华心疼地去里面休息间给她拧了条冷毛巾,让她擦擦。“路上赶了吧,不要着急,我会等你。”
“我知道首长会等我,可是我们都很久没约会了,万一又有紧急情况,不是和首长又错开了。”诸航朝副官的办公室瞄了瞄,声音轻得像耳语。
卓绍华心一颤,接回毛巾时揽住了诸航的腰,如此近,他能闻到她身上浅浅的汗味。这是约会吗,桌上堆着公文,那台红色的内线电话随时都可能响起,副官们的办公室里键盘敲得噼里啪啦,这哪里是可以约会的场所,甚至都没有一束鲜花。对于诸航,他确实有点惭愧。“饿了吧,一会儿就吃晚饭。”他小声说。
“嗯!”其他人都去吃晚餐,这儿就是他们的二人世界。诸航先进了休息室。休息室的窗户很宽,有着漂亮的露台。推开窗户,凉风习习。说是休息室,却没有床,只有张长沙发。有不少个夜晚,首长就是在这儿度过的,一个人,一盏灯。诸航坐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沙发,心酥酥的。
首长现在的身份,独自坐地铁、进餐厅、逛公园、去电影院,都是不允许的。回家后,左边是恋儿,右边是帆帆,两个人独处的空间,几乎只有卧室了。诸航不抱怨的,你不能要求一个男人有文韬武略,又希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听着外面安静了下来,卓绍华端着盆文竹进来,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至少有抹绿色。”秀气的文竹,清纯无尘,如春水泛碧。
诸航抿嘴一笑,首长是在制造浪漫!
勤务兵送来了晚餐,两盘凉面,两碟小菜,两听啤酒。卓绍华打开啤酒,递给诸航。诸航倾身过来,啄了下他的唇。“今天真开心。”
“快与我分享下。”婚姻就是分享,共一个房间,一张床,一个洗手间,有时,连感冒也“有难同当”。
首长脱了军装,只穿了件白衬衫,下摆拉了出来,头发一丝不乱,发丝像墨一样黑。
七年了,再美的风景都会让人疲劳,而首长的一个笑,还是会打动她的心。这样肩挨着肩坐着,像一根弦的两端同时发出颤音。
“金圣叹批西厢,拷艳一折,有三十三个‘不亦快哉’。我今天也有很多‘不亦快哉’。”诸航竖起手指,“一、唐嫂没有来电话,说明恋儿今天一天没闯祸,不亦快哉。二、今天的例会听说了一些刺激的事,很对我胃口,不亦快哉。三、新来了一位同事,不小心发现了他的弱点,不亦快哉。四、虽然跑得有点喘,但赶上了班车,还有座位,不亦快哉。五、晚饭是我爱吃的凉面,不仅如此,陪我吃面的人还是首长,不亦快哉。六”
“楼下有树,树上见天,天中有月,月下有我,怀中有你,不亦快哉。”卓绍华目光一沉,深如海洋,海水悠然荡漾。
“绍华!”诸航跌入那片碧波之中,她看见首长下巴上的青色须根,看到蠕动的喉结,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
“对不起,工作确实是忙,可是我忘了,我不只是宁城军区的一号首长,我还是诸航的爱人。一个男人连关怀爱人的时间都挤不出来,还配谈什么事业、成就。”卓绍华拥着诸航,把她抱坐在膝上,刚刚那番“不亦快哉”,听得他很是心酸。这孩子的快乐如此简单,他给予了她多少?
“以后,我会改正。”
诸航笑着点点头,她才不会装着深明大义,说首长你顾大家就好,小家有我。“尽量不夜不归宿?”这沙发哪里睡得舒服呀,首长那么大个头,身子要蜷成哪样。
“好!”钩住她伸过来的小拇指,表示承诺,“其他呢?”
“有空管管你家闺女。”絮絮叨叨的妈妈,一盘凉面吃完,苦也诉尽了,“首长你怎么笑得出来,我都快急死了。”
这孩子现在以为自己成熟,早忘了自己儿时的那些糗事。所以有什么可急的,长大了,这世上就多了一个诸航,也会锁住一个叫卓绍华的男子的心。“不上就不上吧,反正恋儿小。要不,送她去北京待一阵?”
“哪家?”首长这是要挑起世界大战的节奏。
“几家轮流。”卓绍华一碗水端得很平,“恋儿去了北京,帆帆又不需要烦神,你可以轻松点,专心于工作。”
“我以前也没懈怠工作呀!”诸航不以为然。
卓绍华不语,牵着诸航的手下楼。今晚,不想工作了,就这样两个人安静地走走,看看灯光,看看街景。
“诸航,你后是帆帆和恋儿的妈妈,先是”
“卓绍华的妻子。”诸航接过话。
“还是呢?”
首长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她哪还有第三个身份。
卓绍华轻声叹息,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在诸航来之前,他刚和成书记碰了面。日理万机的人,竟然待在宁城三天,除了安抚下李南,又没其他特别的工作。成书记说很久没看到帆帆和恋儿,怪想念的。卓绍华猜测,诸航的新任务怕是要下达了。
那种风口浪尖的日子,诸航已远离了五年。五年了吗,怎么会这么长,这样平静如水的时光,恍若一瞬。
“首长?”首长的目光有点怪,像在看她,又像在看着墨黑的夜色。诸航摇摇他的手。
“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计算机这个专业?”卓绍华幽幽地问。
诸航扑哧笑了:“当然是因为喜欢呀!怎么突然问这个?”
曾经,他是那么欣赏和惊叹于她的计算机才华,现在,他恨不得她普通到不能再普通。时光岁月可以淡化一切闪光的品质,这是一个冷酷善忘、变化莫测的时代,人最最渴望的还是细水长流般的温暖日子。
卓绍华对着夜色呼出一口长气:“我们很久没有这样散步了。”
“是呀,天气真舒服,不冷不热。”
两人慢慢向前走,肩并着肩,从背后看,像两株挺拔的木棉,各自独立,根须却牢牢地缠在一起。